衛長君在河對岸看到孟糧同鄉民說話,想起什麼就朝竇嬰家喊:“魏其候,魏其候。”
竇嬰裹著大氅出來:“這天真冷。何事?”
“我走不開,韓兄不方便,你趕緊進宮一趟,叫陛下把上林苑的紅薯蓋起來,回頭好補苗。要是全死了,明年就沒紅薯了。”
紅薯產量極高,這幾年長安城內極少再出現凍死人的情況。聞言,竇嬰立即令家人備馬,帶著兩個小奴騎馬進城。
好在如今晝長夜短,竇嬰到皇宮門外,宮門還落鎖。他是皇親國戚,又跟衛長君交好,雖然致仕多年,礙於這兩層關係,禁衛也不敢把他擋在皇宮外。
劉徹將將換上厚衣物,乍一聽魏其候求見,還以為耳朵被凍壞了。又問一遍,確定是他,一邊吩咐小黃門把人請進來,他一邊大步迎上去,端的怕衛長君出事。
竇嬰說明來意,劉徹鬆了口氣,然後令禁衛送他回去,緊接著召少府。好在不是休沐日,少府住所離宣室不甚遠。太陽偏西,劉徹就防凍一事安排下去。
晚上,察覺到變天的人都沒睡好。有些人一晚上看四五次。不見下雪都以為虛驚一場,包括劉徹。然而,翌日出了房門,所有人都驚著了,滿地雪白。不是雪,而是霜。
皇宮內,無論是昨日姹紫嫣紅的百花,還是鬱鬱青青的樹木,都裹上了一層銀裝。劉徹一時間不知該慶幸不是雪,還是該哀傷,今年小麥最多是去年的兩成。
黃門見他的臉色變來變去,嚇得大氣不敢喘。直到劉徹長舒一口氣,黃門才敢勸:“陛下,往好了想還有紅薯。紅薯可以剪梗栽種。昨晚您也叫人敲鑼提醒鄉民蓋上麥秸,就算隻蓋一畝也夠用了。”
劉徹歎氣:“但願明日彆再下。”
誰也不知道明日還會不會下。昨晚忙了大半宿的鄉民顧不上吃早飯再次下地,直到麥秸玉米秸稈用光或紅薯地蓋完才敢歇息。至於有沒有用,他們跟衛長君想的一樣,儘人事聽天命。
幾日後,天氣轉暖,又恢複了霜降前的炎熱,鄉民們才敢把秸稈弄到地頭上堆起來。
衛長君家蓋的多,他也最忙。韓嫣見他吃過飯就帶人下地,很是辛苦,就把自家奴仆都趕下地幫忙。
東方朔、張湯和司馬相如聽說了霜降凍死很多莊稼,休沐日一早就出城探望衛長君。見他很忙,也把自家奴仆趕下地幫忙。
衛青和衛步以及衛廣也來了,下了馬就下地。
難得的是陳掌和公孫賀也來了。韓嫣乍一看到公孫賀,第一反應是找竇嬰,臉上寫滿了“我沒看錯吧?”
竇嬰也很意外,走過去問:“你們怎麼來了?”
陳掌:“來看看我們能幫大兄做些什麼。”
竇嬰朝地裡看一下:“幫他把麥秸弄出來堆起來。”
公孫賀問:“為何堆起來?”
竇嬰想送他一記白眼,他自小沒下過地像公孫賀這麼大的時候也知道麥秸垛:“不堆成麥秸垛,難不成放地頭上,風一吹,漫天遍野都是?亦或者你覺著該一把火燒了?也不怕連莊稼一起燒了。”
公孫賀羞愧地低下頭。陳掌打圓場:“一點點拿出來嗎?”
竇嬰:“你可以找個筐。地裡有紅薯藤,不能用推車。弄到地頭上,奴仆自會堆成麥秸垛。”
陳掌連連點頭,朝他繼子走去:“去病,你和阿奴歇歇。筐給我。”
霍去病給他:“彆踩著紅薯藤啊。有的凍死了,有的還沒死。還活著紅薯藤長大就可以剪掉補苗了。”
陳掌連連點頭:“多謝去病提醒。”
霍去病搖了搖頭,拉著阿奴回去燒水。隨後一個拎著兩壺水,一個抱著一堆碗,去地頭上送水。
公孫賀頭一次乾農活,很不習慣也很累,拎著一筐麥秸到地頭上也不顧上臟,往地上一坐,接過水感慨:“去病真懂事。”喝了水又忍不住說:“比敬聲還懂事。”
霍去病愣住,他說什麼呢。
阿奴怕他回過神氣得摔壺:“敬聲很不懂事嗎?”
公孫賀搖了搖頭:“去年不懂事。這大半年懂事多了。”
韓嫣差點被口水嗆死。
霍去病張了張口,忽然覺著跟這個大笨蛋多說一個字都是對自己侮辱:“我去給大舅送水。”拎著壺抱著碗往地裡去。
竇嬰看到霍去病無話可說的模樣,莫名想笑。公孫賀眼角餘光注意到他的表情,卻以為他因為霍去病懂事而欣慰:“去病跟小時候比是不是懂事多了?”
竇嬰言不由衷地說:“孩子長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公孫賀連連點頭:“是的。”
陳掌不如他身體好,慢了一些,到地頭上恰好聽到竇嬰的話,“說誰呢?”
公孫賀:“去病和敬聲啊。年初二我們給嶽母拜年,敬聲也去了,你不覺著敬聲比去年懂事多了嗎?”
陳掌點點頭,結合他聽到的,“我不是很明白。”
公孫賀起身倒掉麥秸:“哪裡不明白?”
“你們的意思,”陳掌試探道,“孩子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公孫賀:“是的。小時候聽不懂道理,說再多也沒用。長大了懂了,不說他也知道好壞。”
陳掌沒養過孩子,公孫賀和竇嬰都比他官大爵位高,所以方才不敢輕易開口。可公孫賀這番話,瞬間叫陳掌忘記身份懸殊,“魏其候,您老也這樣認為?”
“我那些兒女一個比一個沒出息,老夫怎麼認為的沒用。”竇嬰以前也希望子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近幾年看到衛長君沒有父親,母親也不會教導,卻越來越出色,他就能坦然接受自家苗不好,或他不會教了。
陳掌看公孫賀:“你也這樣認為?”
公孫賀奇怪:“有什麼不對嗎?”
陳掌想想該怎麼回答:“魏其候兒女,我不了解,不該多嘴。可你家敬聲——”說著猛然一頓,想起什麼,很是詫異,“你不會至今不知道吧?”
公孫賀越發奇怪:“該知道什麼?”
陳掌萬分確定他不知道:“你覺著敬聲懂事因為虎父無犬子?”
公孫賀不好意思了。
陳掌不敢置信:“真這樣認為?你沒聽說過外甥像舅?”
小霍去病回來了,趕忙說:“外甥像舅不假,但也分人。陳兄,我像舅,敬聲不像舅。彆往我舅身上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