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衙差愣了片刻, 拱手道:“原來是大公子的外甥小霍公子,久仰久仰。”
霍去病回禮:“好說,好說。”
阿奴見鄉民等的焦急, “賣不賣了?”
霍去病趕忙說:“賣, 賣, 賣。”拿起鬥對衙差道,“幾位不買勞煩讓讓。”
民風彪悍, 劉徹闖了禍裝萬戶侯平陽侯, 鄉民一樣敢圍住不放他走。幾個小小的衙差, 鄉民還沒放在眼裡, 撥開擋道的衙差, 嫌棄地說:“邊去!”
衙差忍不住瞪眼。
鄉民揚起口袋反瞪眼, 怕你不成!
衙差怕了, 公務在身也沒空在這兒耽擱,最後問一句, “小霍公子,這些玉米是大公子叫你賣的?”
霍去病點頭:“很多人家隻想種紅薯,可紅薯藤凍死的多不夠種, 黃豆畝產又低,大舅就叫我們在這兒賣去年收的玉米。大舅還說一來可以當糧食, 二來也可以做種子。”看向他,“你們也想買啊?”
衙差家沒有田地, 但院子很大,他們家在城外,覺著可以在院裡種上一些。玉米嫩時可以煮著吃,省得高價去東西市買。老了可以磨碎煮粥或磨成玉米麵。
“小公子明日還賣嗎?”
阿奴眉頭微蹙,怎麼這麼多話, “一日五石,我家郎君準備了五十石。”
聞言衙差笑著拱手道:“那就不打擾各位小公子了。”
梁家裡隻有牛車沒有馬車,牛是耕地用的,不舍得用牛拉車,村民昨日下午通知親朋此事隻能用雙腳。這就導致他們沒能通知遠路的,蓋因等從親戚家回來天就黑了。黑燈瞎火,鬼哭狼嚎,誰敢在外麵溜達啊。
有了阿奴這句話,翌日一早,村民踩著草鞋繼續通知親朋好友。此時,衛大公子在長安城西南渭河畔賣玉米一事也傳到長安。
有人覺著“衛大公子”一如既往的“達則兼濟天下”,有人認為他沽名釣譽,一小撮心理陰暗的認為他趁機斂財。可他的玉米價跟朝廷設的糧鋪一樣,陰暗的人也不敢明晃晃說出來。
衛步和衛廣的許多同窗認為“衛大公子”擅溜須拍馬。朝廷不設糧鋪,大公子不賣玉米。朝廷鋪子一開,他討好了鄉民也討好了陛下。要說整個長安,比起媚上,衛大公子也是獨一份。
平陽侯曹襄不這樣認為,他父親去世時,衛子夫已是皇帝舅舅寵妃,大公子譽滿京師,有事相求也不會求他一個半大小子。大公子依然蹲下身來安慰他,可見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曹襄身體不如衛步和衛廣壯實,脾氣不小。那些這麼說的同窗不敢叫衛步和衛廣聽見,卻沒背著他。曹襄當即跟同窗爭論起來。
聲音過大把衛步和衛廣吸引過來,兄弟二人知道了,言兩語越說越急,在太學院子裡就同同窗打起來。
太學生有一個算一個,沒一個家世平凡的。太學博士不知如何是好,又涉及到天子寵妃家人,乾脆進宮麵聖。
今日有大朝,散朝後劉徹打算喝點吃點繼續批閱奏章,然而要吃要喝的話還沒吩咐,小黃門急慌慌跑來。
劉徹叫太學博士和太學弟子們進來,問明情況,沒打也沒罵,隻說一句,“衛長君此舉甚合吾意。”
太學博士傻了,曹襄也傻了。太學博士不敢輕易開口,曹襄無所顧忌,直接問:“陛下,沒了?”
“沒了。”劉徹反問,“你也想把家裡的糧食搬去渡口賣?可以。舅舅支持。”
曹襄提醒他舅,“他們說大公子媚上。”
劉徹想想若是衛長君遇到此事,他會怎麼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乃天下之主,天下臣民皆是朕之子民。衛長君討好朕,好比你討好你母親,討好你外祖母,此乃天經地義,叫朕說什麼?”
曹襄深以為然,後又覺著不對,指著幾個碎嘴的同窗,“他們說——”
“他們實話實說不是嗎?”劉徹打斷衝動的外甥。
曹襄依然不甘心,意有所指地問:“陛下如此偏袒他們,大公子知道嗎?”
劉徹好笑。原以為這個外甥是個沒脾氣的,沒想到他又看走了眼。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何況朕治下的臣民。有長君這種為朕分憂的,自然有不屑的。不屑的也沒以下犯上,朕要是一一治罪,還不得累死?”劉徹又問,“這麼點事值得鬨到這兒來?”
太學博士嚇得跪地請罪。
劉徹叫他們起來,看向衛步和衛廣,“你二人長嘴做什麼用的?不會同他們說,你們想媚上還沒機會。”
那些說這話的太學生神色不以為然。
衛步:“他們會說他們不屑。”
劉徹笑著搖頭:“借口。”問所有人,“知道朕為何這麼肯定?”轉向身側的黃門。
黃門很會揣摩聖意,而且能到劉徹身邊伺候,最不缺的便是機靈,“他們家沒玉米可賣,又不甘心叫大公子拔得頭籌,隻能過過嘴癮。”
其中一個太學生反駁:“不對!”
黃門問:“貴府也能拿出五十石去年的玉米?記得是去年。前年或更早的,玉米看似完好,不一定發芽。”
那太學生啞口無言。
有學生忍不住問:“我們為何要同衛長君一樣?”
黃門頭疼,難怪陛下常說,一屆太學生能出一個為他所用,太學就辦值了。他一直以為陛下過於悲觀,合著他過於樂觀。
這都是什麼腦子。
黃門:“你不想孝敬陛下,還不許彆人孝敬?”
那太學生頓時不敢搭話,否則其心可誅也。
劉徹問曹襄:“還有彆的問題嗎?”
曹襄確定他舅不是偏袒同窗,目的也算達到了。道一聲“無事”,行了禮便同太學博士退下。
劉徹望著他們走遠,長歎一口氣,“都是些什麼事!”
黃門安慰,“要麼長安怎麼至今隻有一個大公子。”
劉徹撐著下巴,偏頭看他,“朕拉他衛長君幾車糧,他變著法的找朕要錢。此時倒是大度。”
黃門好笑:“陛下拉糧可沒給大公子錢。您拉的還是糧種。大公子此番是賣不是送。”
劉徹放下手:“忘了。”
黃門朝殿門方向看一下,“這些小子,五十石玉米就叫他們失了風度。倘或知道五十石玉米隻是十來畝地,大公子去年種了上百畝玉米,這一個個還不得瘋。”
劉徹冷聲道:“鼠目寸光!”
“奴婢跟大公子說一聲?”黃門試探道。
劉徹瞥他一眼,“你在朕身邊也有些年頭,不知道衛長君什麼德行?叫他知道此事,他敢再加五百石,賣到秋收。”
黃門不信:“大公子不會意氣用事。”
“你叫衛長君千金散儘,他不會。他家總共也沒這麼多錢。他糧食堆滿倉,巴不得趁機賣了,省得晾曬。”
一旁的小黃門疑惑不解:“為何要趁機?”
劉徹:“平日裡拉去東西市賣,傳出去鄉民百官會怎麼想衛家?衛家窮到要賣糧?你說先前那些太學生以及仲卿的同僚會不會直接問仲卿和衛步以及衛廣,你們家這麼窮嗎?”
小黃門懂了。
黃門了然:“難怪大公子隻賣過糧種和紅薯粉麵。”說出來,心生佩服,“素日看大公子萬事不上心,日子過一日是一日,沒想到這麼通透。”
劉徹與有榮焉,“但凡他糊塗點,如今不是早年的竇嬰,也是後來的田蚡。”說完,無奈地瞥一眼黃門等人。
黃門一直認為衛長君不喜歡朝堂之事。如今想想不想摻和政事,不等於不喜歡交友。可這麼多年,同他交好的依然隻有韓嫣和竇嬰。就這一點,黃門自認他做不到。
“陛下,太學博士那裡,要不要奴婢過去提個醒?”
劉徹:“提什麼醒?衛步和衛廣的字是竇嬰手把手教的。太學那些人哪個有魏其侯之才?他兄弟二人跟魏其侯學了四五年,什麼不懂?長君為何還叫他們去太學?”
黃門懂了,又擔心再一次會錯意,“磨刀石?”
劉徹無奈地頷首:“也隻有他衛長君敢!”
黃門想笑。
劉徹瞪他一眼,叫他去膳房弄些吃的喝的。
與此同時,霍去病也叫他大舅弄些吃的喝的。
衛長君看一下太陽,臨近午時,“你怎麼又餓了?”
“石玉米都賣光了,你說我怎麼又餓了?累的唄。”霍去病沒好氣地瞥他大舅。
衛長君點頭:“這麼會說自己做去。”
少年頓時不敢翻白眼,抱住他的手臂撒嬌,“大舅,過了午時刻我還得去賣玉米,不給我弄點吃的,我會累暈過去的。”
“吃了午飯再賣?”
霍去病問:“今天午飯提前?”
衛長君搖了搖頭,“未時刻。”
霍去病無力地倒在他身上,“你餓死我吧。”
衛長君推開他:“你真餓還是嘴巴寂寞?”
“都有。”霍去病實話實說。
衛長君:“還有些炒麵,我給你衝一壺油茶,你和阿奴慢慢喝?”
阿奴搖頭:“油茶都是水,越喝越餓。”
衛長君嗤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