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媼陡然想起多年前衛長君就叮囑過她, 深居簡出,彆收任何人的孝敬,拿習慣了很難改, 胃口也易被撐大。
衛媼羞愧,她這把年紀了,竟然不如十來歲的孫子。
“哎, 我也是高興昏了頭了。”衛媼說出來又替大孫子擔心,“你把人趕走了, 回頭怎麼說你啊?”
霍去病:“不把人攆走, 他們就不說了?”
“這說的,終歸沒那麼多。”衛媼不甚懂,底氣不足導致她說的期期艾艾。
阿奴:“祖母, 不差方才走的那些人。”
“怎麼會呢?”衛媼脫口而出。
霍去病翻個大大的白眼,“陛下都有人罵何況我們。上個月陛下發現野地裡蝗蟲特彆多, 叫上林苑農奴孵很多小雞小鴨, 分給買不起雞鴨的人放養吃蝗蟲,陛下怕百姓不信他,就說大舅向他提議的。因為這事東西市嘲笑大舅的人能從這裡排到秦嶺。”衛長君同劉徹聊蝗蟲的時候霍去病不知道。八陽裡裡正大呼小叫找“衛大公子”的時候, 霍去病被嚇得跑出來, 以至於聽了個完整。
先前霍去病聽他大舅說“過幾天他們就消停了”,以為他大舅有什麼應對良策。怎麼也沒想到他二舅回來了,那些嘲笑衛家的人再也沒空嘲笑, 隻顧羨慕嫉妒。
天氣炎熱,衛媼很少出去, 聞言瞠目結舌,“那沒傷著你們吧?”
霍去病:“誰敢當著我們的麵說?”朝大門口呶呶嘴,“方才那些人, 我打他們一頓,他們也不敢吭。”
聞言衛媼又擔心了,“可是——”
“哪有那麼多可是。”霍去病打斷她,“大舅說了,不遭人妒是庸才!與其同他們交好,不如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讓他們隻能無能狂怒。”
衛媼仿佛不認識他了,試探著問:“去病,你大舅真是這麼說的?”她怎麼就不信呢。
“我才幾歲?沒人教我知道什麼?”院裡很熱,霍去病不想跟她廢話下去,招呼小夥伴把車拉進來。隨後指著衛媼懷裡的公孫敬聲,“公孫賀該想他了。祖母閒著沒事送他回公孫家。”
表兄發火,小公孫敬聲一聲不敢坑。一聽叫他走,小孩急了,“不回公孫家!”
阿奴:“回去看看你父親給你買什麼好玩的了。”
此言一出,小孩想起他跟表兄來的目的,“好吧。”
衛青直搗龍城,這是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勝利。四路大軍剛到長安地界,劉徹就已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
衛媼自然知道公孫賀無功無過。他哪有心情給孩子買玩的。衛媼想說實話,霍去病一瞪眼,衛媼仿佛看到衛長君,嚇得把話咽下去,令家中女奴駕車。
出了衛家大門,衛媼忍不住跟女奴嘀咕,“都說外甥像舅。以前還不信。小小年紀真跟長君一個德行。”
那女奴正是衛媼買來伺候衛青的兩女奴之一。女奴在衛家久了,很清楚這個家誰說了算。哪怕大漢以孝治天下,皇帝甚少忤逆太後,在衛家母親還是得聽兒子的。
女奴笑著說:“郎君還不好?除了沒給跟您生個孫子孫女,哪點不比左右鄰居家的強。何況您也不缺孫子。雖然沒孫女,可外孫女四個了。三個還是公主。”
“公主”二字一出,衛媼臉上的嫌棄消失了,看著懷裡的小孩,“還有這個大外孫。敬聲,想不想妹妹?”
妹妹能陪他玩兒嗎?顯然尚不滿半周歲的小娃娃不能。城裡不如秦嶺涼爽,小孩不舒服哭鬨,公孫敬聲快煩死了。
小公孫敬聲鬨著要回舅舅家。公孫賀白跑一趟心情煩躁,兒子一鬨他越發煩了,吼公孫敬聲:“哪兒你都彆去,給我在家踏實呆著!”
如今的公孫敬聲不是三歲是五歲。小孩也不怕他,狠狠瞪他一眼就往外走。
衛孺急得喊:“敬聲,乾什麼去?回來。”
“叫他走!能耐狠了!”公孫賀攔住衛孺,還不許奴仆跟上。
往前倒十天,公孫敬聲離家出走最多到大門外就會被人送回來。如今全城,甚至全天下無人不知衛家出個衛青衛仲卿,首次出征直搗龍城,天生將才。
世家子弟羨慕嫉妒衛青,閭裡之間的百姓也羨慕衛家生個好兒子,可在這個節骨眼上沒人敢得罪衛青。說他走運,也隻敢私下裡說說。
衛仲卿的外甥要舅舅,那必須給衛仲卿送去。
衛家午飯剛端上來,大門被敲響。霍去病拿起馬鞭去開門。衛媼慌得提醒,“去病,問清楚。”
霍去病打開門火氣就下去了。馬鞭往門後一扔,接過小孩朝他屁股上一巴掌,“能耐了。學會離家出走了。”
來人好奇:“這孩子是小公子什麼人?”聽說衛仲卿還有兩個弟弟,最小的比他小好幾歲,“您是衛家小公子?”
“我是霍去病。”
來人一聽養在衛長君身邊的大外甥,拱手道:“原來是小霍公子。”
“您客氣了。多謝你把他送來。敢問尊姓大名?改日登門道謝。”霍去病四歲就會替他大舅招呼客人,隻要他願意,能叫人挑不出錯。
來人其實知道衛仲卿的小外甥是公孫賀長子。小孩身後就是公孫家,他也知道。偏偏跑來衛家,正是想跟衛家攀上關係。
來人是個機靈的,深知道謝就過了,“舉手之勞。要不是小公子鬨著要舅舅,我就送他回公孫家了。還不知道公孫家怎麼擔心呢。公孫太仆不怪我多事就好。”
“他不敢!也不必告訴他。”霍去病道,“我記住你了。以後有事可以去秦嶺或茂陵找我。彆指望我幫你謀官,或向陛下舉薦。你家有困難,我可以把大舅給我的錢全送你。”
這話聽起來很無情,但也很實在。比很多官腔實在。來人很激動,連聲說“好”。
霍去病等他走遠就用腳關上門。
衛媼勾頭往外看,“敬聲怎麼又回來了?”
霍去病怒氣騰騰道:“吃了飯就去找京兆尹給他改姓衛。”
小公孫敬聲好奇地問:“跟大舅姓嗎?”看到大表兄點頭,高興的蹦蹦跳跳,“好啊,我要和大舅姓。”
世家孩子姓名上族譜的,哪是霍去病個半大小子能改的。雖然他又說改不了也去京兆尹問問,叫公孫家沒臉。可惜等外麵不熱了,衛青回來了。
小表弟本就不重要,衛青一回來,公孫敬聲就被他扔給衛媼和女奴。霍去病和阿奴一左一右抓住衛青的胳膊叫他講草原講荒漠,講匈奴的風土人情,一路上所見所聞。
衛青在邊關休整時並沒有閒著。邊關有人懂匈奴語言,他和公孫敖以及李息分三路,帶著會匈奴話的人找俘虜打聽匈奴的情況。
他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衛青向他們承諾回到長安優待他們。衛青這一路上沒苛待俘虜,有些匈奴相信他。衛青沒有胡須,看起來頂多二十歲。如此年輕能打到匈奴,也令個彆慕強的匈奴人佩服。但他的承諾有用嗎?
翻譯告訴匈奴,衛將軍三姊乃天子寵妃,以前匈奴騎兵擄走的紅薯就是衛將軍長兄先種的。衛公子乃當世君子。衛將軍說話要不好使,長安也沒人能說服陛下。俘虜不想死。多種原因疊加,令一些俘虜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衛青抵達長安,先向劉徹奏明同匈奴一戰,接著呈上他們從匈奴人口中得到的資料,緊接著又複盤此次出征。
連著幾日,衛青腦袋疼,嗓子快啞了。
“你倆先讓我歇歇行嗎?”衛青一開口,兩個半大小子就把手鬆開。
阿奴機靈的跑去屋裡給他倒水。霍去病問他餓不餓,中午做的餅還沒涼透。衛青接過水,“在宮裡用了飯來的。我臥室有很多匈奴人用的東西,你們喜歡什麼隨便拿。”
霍去病大喜,飛一般往偏房跑。阿奴慢了半步,想起一件事,“陛下賞二舅的?”
衛青:“除了朝廷用得著的,誰弄到的東西歸誰。”
劉徹很懂“要叫馬兒跑,得叫馬兒多吃草”。事實也證明很好用,李息和公孫敖部就懊惱跟匈奴一戰險些丟掉性命,結果連半塊羊肉也沒弄到。
劉徹這麼大方也是想給國庫省點賞錢。公孫敖和李息部折損慘重,朝廷發撫恤金得很大一筆。他有那麼一瞬間也不想出,可真那麼做,誰還舍得叫兒子上戰場。
這不阿奴都忍不住說:“陛下又叫我意外了。”
衛青好笑。衛媼把他趕去找霍去病。估摸著兩個小的都在衛青房裡,她就把霍去病先前乾的事全告訴衛青。
衛青很是意外,看來大外甥真長大了。
衛媼以為他跟她想的一樣,“仲卿,你得說說他,哪有人三句話沒說完就要揮鞭子打人的。”
衛青微微頷首。
衛媼很滿意,這個家她還是說了算的。
“阿母不叫他們進來,去病也沒機會揮馬鞭逞威風。”
衛媼臉色憋得通紅通紅。
老母親見識有限,衛青也不想數落她,水喝了就說:“我去看看去病和阿奴彆把屋裡給我翻成雞窩了。”
衛媼衝著他的背影直翻白眼。
女奴在一旁哄犯困的公孫敬聲睡覺,見狀很想笑,“老夫人,郎君叫您深居簡出,將軍有說過郎君瞎操心嗎?”
衛媼自然知道衛長君說一,衛青甚少說二。可她也要麵子,又認為不必把親戚鄰裡關係弄得那麼僵硬。不明真相的人不得以為衛家一朝得勢目中無人。
“孩子大了,一個個都有自己的主意,我是管不住了。”衛媼長歎。
女奴心想,萬事不操心,太後也沒你舒坦,您還不滿意呢。
要說王太後,她比劉徹還不敢相信,漢軍不但敢跟匈奴一戰,還打到龍城。這幾日她一早就叫人宣衛子夫,見著她就感慨,你有個好弟弟。
現下衛青得以回家,劉徹也終於有空同他母親聊聊此次收獲。衛子夫很有眼色,注意到劉徹坐下打算同太後暢談,便帶著三個女兒退下。
太後沒等衛子夫出長信宮就問,“皇帝打算怎麼賞衛仲卿?”
“好好賞啊。大漢這麼多年終於出一個能打匈奴且敢打匈奴的將才。”劉徹感慨,“必須好好賞!”
王太後放心了,“公孫賀的運氣也挺好。公孫敖和李息不行,他倆當中一個換成李廣——”
劉徹打斷,“誰跟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