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敖和李息稱不上世家子,公孫賀也稱不上功勳之後。四人當中公孫賀名氣最大,偏偏沒見過血。劉徹用這四人,上至大部分達官貴人,下至大多數販夫走卒,都很不滿。
前些日子不少人來東宮“探望”太後,無一不暗示她勸勸年輕的天子不要意氣用事,打匈奴不是狩獵過家家。
太後被他們說的心動。好在太後知道他們不知道的事,比如衛長君支持。太後便勸自己,等等,再等等。
“哪有人說什麼。”太後不打算說,畢竟他們也是為了大漢江山,並非皆一己私欲。
劉徹:“母後的東宮這些日子很是熱鬨,朕有所耳聞。”說完屏退左右,待偌大的長信宮主殿隻剩天家母子二人,劉徹才同她交個底,“長君不看好。”
太後吃驚,緊接著就埋怨,“怎麼不早點告訴哀家?虧得哀家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
劉徹告訴她,那日去找衛長君的情形。
太後嚇得驚呼:“你也不怕看錯?”
“後來朕又試過幾次。朕問公孫敖怎麼想到佯逃誘敵爭取時間。他說長君提醒他,不能打就跑。換成李廣,長君教他怎麼打他也不見得聽。你衛長君一個種地的,憑什麼教他飛將軍李廣打仗。”
李廣的性格,王太後有所耳聞。田蚡早年也沒少告訴太後世家子弟看不起他。皇後的弟弟都看不上,能看得起寵妃弟弟嗎?尤其這弟弟以前還是平陽侯的奴隸。
太後搖了搖頭:“是哀家沒想到。”
“朕有分寸。”劉徹說著就忍不住興奮,搓搓手,“仲卿是天生的將才。沒有被勝利衝昏了頭。”接著告訴她,衛青已經弄清匈奴有幾個王,喜歡在哪兒遊獵,“這次換成彆人,一定會把匈奴當兩腳羊捆起來,或把老弱全殺了。”
太後沒想到還有這麼大收獲,“好,好,衛青值得重賞。”頓了頓,“以後就不用像無頭蒼蠅似的茫茫草原到處找匈奴了。”
劉徹坐不住了,“兒子這就回去想想怎麼賞他。”
其實他連聖旨都準備好了。
派兵不聽太後的,回來封賞也越過太後,劉徹擔心母親氣得寢食難安或胡思亂想。太後抬抬手令他快點去。翌日早朝,劉徹令黃門宣旨,衛青賜侯爵,賞兩千金。他麾下兵將依職位大小皆有封賞。
黃門言畢,朝中諸官都向衛青道賀。無論裝的還是真心高興,一個個都滿臉笑容。但也有例外,公孫賀笑得勉強,臉色蠟黃。
公孫賀看起來很是突兀,劉徹欣賞一會兒百官神態就發現他很不對勁,“公孫賀,怎麼了?一夜沒睡?朕前天下午不是叫你好好歇歇嗎?”
公孫賀的眼淚一下出來了。
劉徹不得不起身,下來解釋:“朕說了,你此次無功也無過,哭什麼?”
“陛下,小兒敬聲丟了。”公孫賀說出來淚如雨下。
每個字劉徹都能聽見,合在一起他懵了。劉徹看衛青,你姊夫什麼情況。
衛青也糊塗了。
公孫敖今日也在,他同衛家走得近,這次跑得及時多虧了衛長君。衛長君的小外甥沒了,這還了得啊。
“公孫太仆,先彆哭,怎麼回事?”公孫敖很是擔憂地問。
公孫賀擦乾眼淚,仔細講述,昨日小兒到家就哭著要出去玩兒,他隻是訓孩子兩句,那小子就趁著家人不注意跑了出去。等他們發現都沒影了。五歲大的孩子能去哪兒啊。
衛青回過神來堪稱一言難儘。
得虧衛青問過他母親,是不是把小外甥給公孫家送去。縱然公孫賀不疼孩子,離家這麼久也該想了。
衛媼很生氣地說,“送什麼送?當長輩的沒彆的本事就會吼孩子!”
長安城那麼大,孩子丟了快一天,這上哪兒找去。公孫敖給衛青使個眼色,他那一部在城外軍營等著封賞,還沒各回各部,是不是叫他們一塊找找。
衛青歎氣:“您就沒想過他有可能跑去找他大舅?”
公孫賀搖頭:“不可能!秦嶺那麼遠——”說到此猛地轉向他,“大兄回城——那也不可能,我家離嶽母家那麼遠。”
劉徹想笑:“仲卿,在你家?”
衛青覺著丟人,找了一天也不知道去他家問問。
公孫家離衛家四五裡路,公孫家認為孩子不可能跑那麼遠。縱然被人送去衛家,衛家也不可能不派人說一聲。
衛青很無奈:“以為人人都跟他們一樣心大。有人看見敬聲在外麵亂走,問他怎麼不回家,敬聲要找去病,人家怕他回到公孫家還亂跑,就送去臣家了。”
公孫賀從地上爬起來,“怎麼使人告訴我們一聲?”
“你問我我問誰?”整個衛家,除了他大兄,也就去病和阿奴敢不告訴公孫家。可惜衛青才不會為了他賣外甥,“我昨天上午還在宮裡。到家敬聲都睡著了。誰知道他上午回去過。”
公孫敖可以證明:“商討撫恤金。”
聞言公孫賀隻能找劉徹做主。劉徹叫他回去告訴家裡人。公孫賀出了宣室就找馬。眾臣見他急得跟火燒眉毛似的,皆忍俊不禁。
衛青越發感到丟人。
劉徹怕把他的將軍用壞了,又見衛青很尷尬,就叫他和公孫敖以及李息回去歇十天。衛青怕大外甥甩鞭子,顧不上同公孫敖和李息寒暄。公孫敖也懂,叫他趕緊回家看著點。
衛青緊趕慢趕趕在公孫賀前麵到衛家,然後叫阿奴和霍去病回屋。公孫家過來要孩子,他出麵應付。
霍去病覺著馬鞭很順手,抄起馬鞭,朝著天空啪的甩一聲,“我怕他們!”
衛青好笑:“不怕,不怕。你跟阿奴去給敬聲收拾幾樣玩的,一會兒公孫家來接他。”
“接我啊?”小公孫敬聲問。
衛青點頭。
“我不回家。”公孫敬聲說完就往堂屋跑。
衛青追上去:“你父親想你了。”
“他壞!我不想他!”公孫敬聲被抱起來,嚇得掙紮。到院裡顧不上怕二舅,大聲喊,“表兄,表兄,表兄,救——”
砰一聲,衛家大門被推開。衛青看過去,擠進來四個人。正是公孫賀和衛孺以及他父母。看到公孫敬聲,除了公孫賀,其他三人的身體晃了晃,像是身上的力氣被抽乾了。
小孩被撞門聲嚇到,忘了掙紮。衛青抱著他過去,衛孺哭著跑過來,接過他就朝身上拍打。
公孫敬聲這兩年沒挨過重打。一下子被打懵了。而打他的人不是他懼怕的大舅二舅和表兄,公孫敬聲自然不可能老實受著。小孩朝他母親臉上抓。衛孺不得不抬手擋開。小孩張嘴就咬。衛孺痛的差點鬆手,公孫賀慌忙接過去,吼他:“怎麼能咬你母親?”
公孫家把公孫敬聲慣的膽大包天,甭說母親,父親也照打不誤。小公孫敬聲抬手就朝公孫賀臉上一巴掌。
大軍出發前,公孫賀隨騎兵在軍營裡練了幾個月,身手敏捷,又防著小孩胡鬨。公孫賀將將躲過去。但他也氣紅了眼。單手夾住小孩,要打的他屁股開花。
衛長君打那麼狠,小公孫敬聲都不怕,那時他才三歲。此時此刻又怎麼會怕他老子。小孩掐他的手咬他的腿。
衛青輕輕嘖一聲:“自己沒看住孩子還好意思怪他亂跑。”
公孫賀的第二巴掌打不下去。
霍去病從偏房出來,“有些人,文不成武不就,就會打孩子!”
公孫賀臉色漲紅。
霍去病衝衛孺睨了一眼,“知道我為何不告訴你們敬聲在這兒?”
“真是你?”衛孺就覺著此事跟皮外甥脫不了關係。
衛媼詫異,也明白過來怎麼連衛孺的妯娌也來了,“去病啊,你這,人家得多著急。”
“活該!”公孫賀的父母看過來。霍去病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不用懷疑,我是故意的。”
公孫賀氣得胸口疼,“我這就去告訴大兄!”
霍去病嗤一聲,“你由著敬聲一個小孩跑出去,我大舅不打你,我跟姓。不怕死就去!”
公孫賀怕,“那還不是敬聲不懂事!”
“給敬聲個教訓?這麼做之前沒想過他可能被馬踩到,被行人撞倒?要不是遇到好心人,你兒子已經變成一灘爛泥了。”霍去病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在我衛家逞威風,告我的狀?能耐的不是你了!”
公孫賀氣得張口結舌。
衛孺吼他:“這是你姨丈!不得無禮!”
“我連姨母都敢罵,還怕姨丈?”霍去病衝阿奴抬抬手,阿奴把馬鞭給他,“好好看清楚,什麼叫無禮!”揚起馬鞭朝公孫賀身上抽。
公孫賀條件反射般躲閃,也隻躲過半鞭。
公孫賀的兄弟氣得上前抓鞭子阻止霍去病。衛青沒等他們靠近,“我勸你們想清楚再動手。”
霍去病的五個玩伴拿著掃把、鐵鍁等物過來,站成一排仿佛說,有能耐過來!
衛孺抓過公孫賀,朝霍去病走去,“有能耐朝我身上打。”
霍去病笑了:“那我就不客氣了。”大舅說過打屁股後背不容易內傷。因此他小時候屁股沒少遭罪。霍去病朝衛孺後背一鞭子。
衛孺痛的慘叫一聲,衛媼心疼的慌忙勸說,“去病,使不得。”
“她叫我打的。”霍去病揚起馬鞭。公孫賀大吼:“好了!”
霍去病停下,“怎麼個好法?不能讓我滿意,就叫我的鞭子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