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君裝沒看見:“那些雞蛋是你們分剩下的?”</p>
以前眾人很喜歡分蛋。如今不缺雞蛋,無論騎兵還是廚子都覺著一人一個麻煩。於是幾個廚房征求大夥兒意見,每人三天一個水煮雞蛋,鴨蛋和鵝蛋隨便廚房怎麼做。</p>
廚子小聲說:“我們不分了。”</p>
衛長君對此感到意外,但也不是什麼大事:“那我能用嗎?”</p>
“您自然可以用,隻是那些人——”廚子朝對麵看一下,小聲說,“要是細作怎麼辦?”</p>
衛長君搖頭,“不會的。”頓了頓,“再說了,要是細作就更好了。吃了我們的雞蛋,還跟我們遮遮掩掩,我回頭叫人把他們綁了。”</p>
廚子覺著他懂了,“那我再弄個菜。”說完就往西邊地裡跑,那裡有很多黃瓜。他摘幾個黃瓜,快速洗洗拍拍,待雞蛋羹成型,涼拌黃瓜就好了。</p>
不甚厚的玉米餅熟得快。衛長君和庖廚把雞蛋羹和黃瓜送到對麵,餅就可以出鍋了。衛長君一手拎著一壺水,一手拿著碗。廚子端著饃筐拿著筷子,跟衛長君送到對麵。</p>
廚子見衛長君坐下,他回廚房把餅全拿出來,然後繼續和麵繼續蒸。</p>
此地除了衛長君的小廚房,還有兩個女子廚房和四個男子廚房。這裡就是男人在一塊用飯的廚房,有五六百人。一人一個炊餅,一天也得五六百。豬和羊以及雞鴨鵝都還小,沒有葷菜,成天勞作的人吃的又多,除了菜隻能吃餅,毫不誇張的說,每個廚房都得從早蒸到晚。</p>
趙破奴等人不敢碰筷子。他們被迫隨著匈奴到處遷徙的時候玉米和紅薯還沒種到邊關,以至於認為黃黃的餅是糜子麵做的。糜子畝產很低,遠不如小麥,一石左右,糜子麵自然比麵粉貴。</p>
衛長君拿起一個遞給最年少的趙破奴,“吃啊。”又給他一個勺子和一雙筷子,“先喝點蛋羹潤潤喉,然後再吃瓜菜。”指著黃瓜,“離邊關遠,沒多少吃的,彆嫌棄。”</p>
十來個人麵麵相覷。</p>
最為年長的男子試探著問:“大公子平日也這麼吃?”</p>
衛長君點頭,又給他一個玉米餅。男子小心翼翼接過去,近距離一看發現不對,這好像不是糜子麵,比糜子粗,“跟糜子麵挺像,這是小米麵嗎?”</p>
衛長君:“玉米。你們過來的時候應該有看到,長得有人那麼高有點泛黃的莊稼。”</p>
眾人聽匈奴說過“玉米”,也有幸見過。聽說可以煮著吃蒸著吃,匈奴把整個玉米棒子扔砂鍋裡煮半天依然硌牙,氣得全扔了。</p>
他們當中有人偷偷撿過,吃起來確實很費勁。撿過玉米的老丈忍不住問,“不是一粒一粒的嗎?”不待衛長君詢問,他就說匈奴搶過這東西。</p>
趙破奴點頭:“我還聽匈奴罵,罵我們同袍瘋了,好好的小麥糜子不種全種這些。”</p>
衛長君很想笑。隨後跟他們解釋玉米粒揉下來才能磨成粉。匈奴搶去的肯定是老玉米,蓋因玉米鮮嫩的時候正值三伏天,他們不敢長途奔襲幾百裡搶玉米。鮮玉米在地裡,匈奴也沒心思掰。然而老玉米煮粥也得磨成玉米渣,否則煮出來沒法吃。除非像磨豆漿一樣煮玉米汁。可惜匈奴不會磨豆漿。</p>
衛長君給每人拿一個玉米餅,叫他們喝雞蛋羹,然後同他們說,除了玉米還有紅薯。這兩樣很高產,一人種二畝地,一年的口糧就出來了。他又言如今關中也跟十年前不一樣了,沒有豪強和貪官或藩王的地方幾乎人人都能吃得上飯有衣穿。</p>
趙破奴等人聽得目瞪口呆。</p>
衛長君指著雞蛋羹:“這個鄉民不常吃,但在鄉間玉米麵餅真是尋常物。”隨後又叫他們快吃。</p>
趙破奴等人這才敢大口大口吃餅,小心翼翼地挖雞蛋羹。</p>
衛長君見他們放鬆下來,漫不經心地問:“去病說你們是從匈奴王庭跑出來的?”</p>
眾人下意識點頭。</p>
衛長君又裝作很隨意地問:“見過匈奴王?”</p>
“咳!”</p>
好幾人同時嗆一下。</p>
衛長君確定他們見過,保不齊近距離接觸過,“彆慌。我弟衛將軍也見過。在匈奴那邊不易吧?不必擔心大夥兒因此厭惡你們。張騫聽說過嗎?早年陛下派去西域的人。在匈奴那邊十來年,比你們還久。前些日子回來了陛下很是高興。”</p>
然而幾人依然互相看了看,像是有話要說又不敢說。</p>
衛長君見一個男人手中的餅快沒了,又給他一個。對方抬眼,對上衛長君溫和的笑臉。</p>
如果一個人長相凶悍,那心地善良如聖人。與他有過幾麵之緣的人也很難相信他是好人。長相俊美人待人和氣,衛長君乃皇後兄長,皇親貴人,卻與他們同坐在地上的墊子上,縱然阿奴沒提過他是君子,也叫人忍不住卸下心防。</p>
最為年長得有三十五六歲的女子朝外看一下,確定沒彆人仍然有點不安,“陛下見到那個張騫真的很欣慰?”</p>
衛長君點頭。</p>
趙破奴好奇地問:“不擔心他變了嗎?”</p>
衛長君笑道:“張騫又不是太尉,他就是變了又能做什麼?是可以弄到長安城內和周邊布防圖,還是有機會打開城門放匈奴進來?亦或者收買朝臣?”頓了頓,“朝中三公九卿哪個差錢?匈奴隻有牲口或粗糙的器皿和皮毛。穿慣了綾羅綢緞,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可不稀罕這些。”笑看著他,“就說你,晚上敢跟匈奴通風報信嗎?”</p>
草原上有狼,趙破奴不敢。</p>
年長的男子問:“不擔心我們一路上留有痕跡,匈奴找過來?”</p>
“晚上有騎兵巡邏。”衛長君提醒他,“多虧你們提醒,我會叫他們帶上長長的套馬杆,像耙子耙地一樣摟一遍。”依然眼中盛滿笑意看著他們,“還有什麼問題嗎?”</p>
眾人沒了。</p>
衛長君轉向中年女子,“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同我說。”</p>
那女子不由得看年輕美豔的女子。</p>
衛長君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見其臉頰紅紅的,像是被草原上的風吹的,可依然很亮眼,想來她便是霍去病和阿奴提到的那位,“你還有親人在匈奴那邊?”</p>
女子搖了搖頭。</p>
沉默許久,衛長君都打算來日再試了,女子吞吞吐吐地表明身份,她本是漢人,被匈奴擄去送給了匈奴的一個王。她抗拒匈奴人,一直沒學匈奴語。不過在匈奴王庭快七八年了,有些話就是不會說也聽得懂。</p>
前些日子她聽到幾個匈奴部落首領說如今的漢軍很厲害,尤其姓“衛”的小子,詭計多端著呢。他們得想法子把他引過來一舉殲滅。否則憑他神出鬼沒的,他們早晚得死在那小子刀下。</p>
女子說到此,不安地問:“漢軍當中隻有一個衛將軍嗎?”</p>
衛長君點頭:“匈奴說他小兒也沒說錯。我弟今年才二十六。頭一次跟匈奴對上的時候二十二。他看起來比天天在外奔跑的匈奴年輕,匈奴可能覺著他才十七八歲。”笑著鼓勵她繼續。</p>
女子微微點了點頭:“匈奴王廷的兵差不多都出去了。我們跑出來的時候好像被人看到了,但也沒人來追我們。他們一定在等衛將軍上鉤。”</p>
“不必擔心,衛將軍此時還在長安。”衛長君可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告訴她,李廣出去了。</p>
女子果然鬆了一口氣。</p>
中年女子大概很是相信衛長君的人品,替她說:“她有了。我們嘗試了很多辦法,也沒弄到那個小崽子。”說到此很生氣,“真命大!”</p>
女子慌忙低下頭去,明顯身體在抖。與她挨著的中年女子攬住她的肩膀,“不怕。”然後問衛長君可有法子。</p>
衛長君能尋到落胎藥也不敢給她。輕則終身不孕,重則一屍兩命。</p>
“朝廷為了女子再嫁,十五到三十歲的女子年年都需要交稅。可知為何?”衛長君不等她問,“大漢人少。我們連俘虜都不怕生出二心,還怕一個一出生就不知道自己是匈奴的小孩嗎?”</p>
十來人齊刷刷看向衛長君。</p>
衛長君笑著點頭,“你們就是帶一群匈奴平民過來,我也不介意收下他們。”</p>
年輕女子激動的霍然起來,左顧右看猶豫片刻,直直地朝他拜下去。</p>
衛長君扶著她的手臂,“不必如此。等一下吃了飯,把你們在匈奴那裡看到的都告訴我外甥霍去病。對了,匈奴主力離這邊多遠?”</p>
趙破奴:“如果騎上快馬,此時出發,太陽下山前能到。”</p>
衛長君有個主意,又覺著太冒險,“多少匈奴人?”</p>
幾人異口同聲地表示很多,十萬之眾。</p>
衛長君:“全是騎兵?他們是不是認為漢軍沒有那麼多馬?我弟衛青還敢帶三四萬騎兵過去必敗無疑?”</p>
那位年輕女子道:“沒聽他們說衛將軍有多少兵,但他們很有信心。”</p>
“那就行了。”衛長君長舒一口氣,笑著拍一下趙破奴,“回來的早不如來得巧。好好吃,回頭叫廚子帶你們去歇息。”說完大步往外走。</p>
眾人麵麵相覷,都感到奇怪。</p>
年長的男子問年長的女子,“大公子什麼意思?”</p>
女子看向趙破奴,“我瞧著這個大公子好像挺喜歡你這孩子,要不你去問問?”</p>
趙破奴的雙腳全磨破了,來到此地全靠一口氣吊著。如今可以安心了,他哪兒哪兒都疼,不想動,“我們剛到,多聽多看少打聽,彆叫人家真把我們當成細作。”</p>
眾人想想也是,吃飽喝足沐浴後就跟廚子分彆去男女宿舍歇息。</p>
衛長君叫霍去病、阿奴和他們的夥伴以及韓嫣回家。</p>
韓嫣走到他身邊問:“出事了?”</p>
衛長君:“算著日子,李廣該同匈奴對上了吧?”</p>
前幾日通糧來送錢也提過李廣出塞了。韓嫣算算時間,“該分出勝負了。”看向他,不像心疼,“擔心他大勝,以後沒仲卿什麼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