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 劉徹收到二十石土豆和兩小壇葡萄酒很想弄死他大舅子。
說起來也怪張騫。
劉徹尚未想好如何安置張騫,乾脆把張騫留在身邊。休沐日張騫回家,平日裡跟郎官大夫一樣在宮中,給劉徹講一講這些年所見所聞。
土豆和葡萄酒送來那日, 張騫跟往常一樣同劉徹講西域諸國的事。比起已知的土豆, 劉徹對酒更好奇。
衛長君身為土生土長的長安人,他難道不知道長安美酒佳釀多不勝數嗎。衛長君依然叫人送酒過來, 那酒一定跟他以前嘗到的清澈如水辣喉嚨的酒一樣稀奇。
劉徹是個愛顯擺的, 就打開一壇給張騫倒點。張騫端起來一看大驚失色, 這是傳說中的葡萄酒啊。
劉徹注意到張騫失態,懷疑酒被人半道上替換了,畢竟朔方離長安千裡之遙,路上發生點什麼都不足為奇。劉徹故意問張騫, 是不是酒裡頭有蟲子。有的話就倒掉。
張騫這才意識到他表現的像個莽夫。稍稍平複一下激動的心,不答反問,宮中有沒有夜光杯。
宮裡以前沒有夜光杯。衛青全滅一支匈奴部落,圍了匈奴首領,淘到許多好物。而率領千軍萬的衛青可不如他兄長膽子大,得了好東西都敢不叫皇帝知道。
衛青先孝敬劉徹, 劉徹不要的,他再叫底下兵將按照軍功職位分了。其中就有幾套夜光杯。有一套就在劉徹寢室。
機靈的黃門拿出來, 張騫把杯中酒倒入夜光杯中, 酒紅色的液體宛如血液,又不如血液刺眼, 再一看仿佛瓊漿玉露。
美酒配美器。
葡萄酒跟夜光杯很配。這一點劉徹不知道,張騫卻知道。他很是篤定地問張騫,“子文品嘗過這種酒?”
“微臣福薄。微臣遠遠地看過一次, 聽匈奴說過兩次。”張騫看著杯中酒,“微臣要是沒記錯,匈奴的酒比這個渾濁。不知衛兄在哪兒買的?”
隨土豆和酒過來的還有一封信,信上寫明土豆如何食用,來年如何種植,葡萄酒又是怎麼來的,末了還有一句衛長君不走心的問候。
劉徹沒好氣地說:“他吝嗇的跟鐵公雞似的,舍得買酒孝敬朕?自個種的!”
張騫震撼,結結巴巴地問:“衛,大公子,這酒是用一種叫蒲桃的果子釀的。這麼說來大公子會種蒲桃?可是他哪來的蒲桃樹?”先前在朔方的時候他不記得有蒲桃樹啊。
張騫見過的蒲桃樹跟衛長君種的葡萄不是一個品種。何況那時候朔方冷,葡萄樹才發芽,張騫就算看到了也不一定認識。
劉徹不敢叫他知道衛長君非尋常人,“誰知道他哪兒淘的。朕問你,這酒易得嗎?”
張騫一直記得他出去的目的,即便被匈奴困住也沒閒著。張騫找看似心軟單純的匈奴打聽過,葡萄捏碎密封儲存一些時日就能得到酒。
劉徹雖然不知道葡萄何時成熟,但肯定是立冬前。明明可以跟棉衣一道送來,他非等到此時,可見故意的。
“一斤葡萄可以出多少酒?”劉徹耐著性子又問。
張騫不清楚,“半斤?”
劉徹張了張口,壓下心頭怒火,“一棵樹多少葡萄?”
“一石?”張騫試探著說出來又謹慎地補一句,“微臣不是很清楚。”
然而這些足夠了。
衛長君在秦嶺有百畝地,恨不得種上百棵各種果樹。到了朔方到處是荒地,他指不定種了多少果子。葡萄可釀酒,要說衛長君單單葡萄就種了上百畝劉徹也信。
可惡的衛長君隻給他兩小壇?虧得衛長君往日有臉說他吝嗇。
劉徹氣得霍然起身,大步朝外去。
張騫不知道出什麼事了,但跟出去肯定沒錯。
殿門大開,裹著細細白雪的北風吹進來,劉徹凍得打個哆嗦,瞬間冷靜下來,他意識到衛長君不在秦嶺也不在茂陵。他就是快馬加鞭日行幾百裡,也得好幾天才能見到他。
“衛長君——”劉徹咬牙切齒,“有能耐以後彆回來!”
張騫不明所以,衛大公子孝敬陛下還孝敬錯了嗎。
好在劉徹心腹黃門無需過問宮中事務,每日有大把大把時間陪在天子左右。黃門看了看酒,又想想張騫說的話,瞬間知道他主公為何發火,“陛下,不能想大公子才孝敬您兩壇。您得想大公子那麼吝嗇的人竟然舍得給您兩壇。”
劉徹轉身瞪著眼睛問:“朕還得謝謝你的大公子?”
張騫明白了,原來陛下嫌少。
黃門苦笑:“大公子姓衛,奴婢的主子是您啊。”
劉徹打鼻孔裡發出一記冷哼。
張騫拱手道:“陛下息怒。陛下有所不知,蒲桃酒易釀但不易得。據說稍微沒封死就壞了。好像對酒器——”
劉徹抬抬手打斷他,“不知的是你。朕和他認識十幾年了,他最是不舍得糟蹋親手栽種的糧食果樹。朕敢說他最多釀壞三壇。還是朕案頭上的小壇子。”頓了頓,又想罵人,“也不知留這麼多酒做什麼?他又不嗜酒。”
張騫還想說什麼,黃門微微搖頭。張騫把話咽回去。黃門開口,“賣啊。陛下,大公子有兩千人要養。縱然糧食蔬菜瓜果雞鴨肉蛋不需要買,衣物呢?天冷了,一人兩身衣物也得不少錢。何況還有油鹽醬醋,皂角手紙等等。看似不起眼,架不住人多。一樣就得幾十金。”
劉徹心頭的怒火一下子滅了,可他仍然有些氣惱,“還說不是你的大公子?”
黃門苦著臉認下,“那麼多土豆要不要給東宮和椒房殿送些?”
衛長君在信中告訴劉徹,土豆不能一直放在外邊凍。劉徹沉吟片刻,令小黃門分彆給東宮和椒房殿以及衛媼送兩石,一石送去膳房,餘下的放未央宮地窖裡。
劉徹又把衛長君的那封信給黃門,黃門去膳房念給廚子聽。
劉徹回到主位上坐下,看到兩壇酒又來氣,“他當打發乞兒呢?”
張騫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實乃這話放在衛長君身上太過大逆不道。
“陛下,微臣叫人收起來?”張騫小心翼翼地問。
劉徹淡淡地瞥他一眼。張騫瞬間恨不得化身烏龜把腦袋縮進去。劉徹端起杯子抿一小口,沒有多少酒味,不辣,又跟他以前喝過的黃酒米酒完全不一樣。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細品竟然還有點甜。
衛長君種的葡萄酒甜度高,自然發酵儲存時間過短,說是葡萄酒,倒不如說有一點點酒味的葡萄汁。要是測酒精度,可能還不如黃酒高。
衛長君對這樣的葡萄酒很滿意,因為無論口感還是顏色女子都更容易接受。
女人的錢好賺。這一點古今都適用。
衛長君分裝葡萄酒的時候壓根沒考慮過劉徹喜不喜歡。劉徹不想喜歡,可他喜甜,無法拒絕。杯中酒喝完,他還生出些意猶未儘。劉徹令張騫也嘗嘗,又自顧自地給自己來一杯。
黃門拿著衛長君的信過來,劉徹乾了不知道多少杯,反正喝撐了。劉徹這才舍得叫宮人收起來。
機靈的黃門把信還給劉徹就抱酒壇子。黃門很是吃驚,“陛下,您您這是喝了多少?”
“沒多少。”劉徹睜著眼說瞎話。
黃門噎了一下,改問,“陛下,午飯土豆宴可以嗎?”
劉徹挑眉,“土豆餅,清炒土豆和土豆燉肉?”不待黃門開口,又留張騫陪他一道用飯。
張騫很怕這頓是斷頭飯,直言土豆是衛大公子孝敬陛下的,身為臣子的不敢食。
在這一點上張騫遠不如衛長君。皇帝賞的就大大方方接著,皇帝不給的也彆惦記。果然,張騫此話一出,劉徹麵色不渝,抬抬手令他退下。
張騫出了宣室殿長舒一口氣,走回住所他想給衛長君去一封信。再稍稍一琢磨,張騫不由得笑他自個。
皇帝直言他了解衛長君,衛長君何嘗不了解陛下。衛長君送二十石土豆,卻隻送兩壇酒,可見他有恃無恐。至於仗著什麼,張騫不認為是皇後母子,也不是衛青。衛長君的做派以及在京師的名聲跟弟弟妹妹不一樣,興許他便是自己最大的仰仗。
既如此,何須他一個離家多年的小吏操心。
劉徹並沒有就此消停,他還是嫌兩壇酒太少。他要和黃門打賭,衛長君得有兩屋子葡萄酒。
黃門想笑:“陛下,您開口要,大公子還敢不給?”
劉徹身為帝王,衛長君不主動孝敬,反而叫他開口?豈有此理!
“朕什麼沒喝過吃過?稀罕他那點酒。”劉徹搖頭,“不要!”
皇帝不要,衛長君也不會主動寫信問他喜不喜歡。
春二月,又一批騎兵帶著服兵役的平民來到朔方郡,衛長君把他的車弄出來,鋪上玉米秸稈,放上葡萄酒,請回京的騎兵幫他送到京師衛家。
衛長君給衛步寫了一封信,要是他不知道怎麼賣,隻管找巧舌如簧的東方朔。賣的錢換成各種米和布料,再去秦嶺裝幾車小麥,請人送到朔方。
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待東方朔把那些拉酒的車裝滿,也找到了送貨的人。
車隊出發前一天,衛長君的二十車葡萄酒賣光了。用時半個月。但不是東方朔的功勞,是主父偃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