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他所料,晚上一家人在院裡望月,公孫敬聲趴屋裡寫功課。他倒是想出來,院裡有風,燭火晃動,不好寫字。
寫一盞茶的工夫他跑出來:“大舅,所有人都可以歇半日,我為何還得寫作業?”
衛長君:“平日裡乾活了嗎?”
小少年敗北,回屋挑燈夜讀。
翌日,除了繼續修城牆巡邏的兵卒,衛長君把所有人聚到一起,不包括他家十口。衛長君挑幾個女人看鴨子鵝,喂牲口的還是以前那些人,其餘的人他又細分一下,包括平日裡洗菜切菜的人。和麵的劈柴的人他沒動。安排好了,衛長君告訴眾人秋收前都這麼做。
“郎君,我呢?”
衛長君看過去,隨趙破奴一起到此的美豔女子:“你不是得照顧孩子嗎?”
“孩子嗜睡。我一天可以閒半日。”
衛長君:“晚上也辛苦。”見她很想做活,“幫大夥兒補補衣服吧。彆太累,你如今最重要的是照顧好孩子。那孩子是朔方第一個孩子,上了戶的,我不許他有個好歹。”
女人很感動他如此在意。
衛長君是這個大家庭的一家之主。他現下表明態度,無論衛長君何時回長安,這裡的人都不會因為孩子的出身而欺負她和孩子。
“我會照顧好他。”女人看彆人像是有事找他,就先回東邊城裡。衛長君分給她一個小院,她如今和孩子單住。她住的寬敞,孩子夜裡醒了也不會吵著彆人。
關東來的貧民都沒走,他們帶著自家孩子:“郎君,不是說好了叫孩子們放羊看著雞鴨鵝的嗎?”
“如今閒了,打明日起,孩子們跟著我學文識字。無論男女。”
窮苦人家認為沒必要,畢竟除了交稅打官司的時候用不著。再說了,不會寫字還可以按手印。以至於此言一出,孩子們的長輩都忍不住皺眉。
衛長君:“開春有人找我買葡萄酒,你們看見了?韓嫣是不是跟你們說過,我在這邊待幾年就回去?以後葡萄地得你們打理。賬算不明白怎麼賣酒?”
“葡萄地也分給我們?”眾人吃驚。
衛長君搖頭:“給你們葡萄樹。”
有什麼不一樣嗎?這裡土地肥沃,還有上萬畝荒著,有了葡萄樹不就等於有了葡萄園嗎。
“還有問題嗎?”
眾人搖頭,拽著孩子叮囑好好學。
衛長君打算回家,見還有幾人欲言又止:“今兒怎麼都有事?”
幾個女子的臉一下子通紅通紅。
衛長君福至心靈:“想成家?”
幾個二十到三十歲不等的女子難以置信,他怎麼又知道啊。
衛長君心說,當初招你們過來就是指望你們在此安家。
一年多了,終於要紮根在此。
衛長君:“隻有你們?跟姊妹們商議商議,東邊城裡還有上百處小院,要是有上百人決定在此安家,秋後一塊辦。到那時再殺幾十頭豬,所有人一起熱鬨熱鬨。”
幾人齊聲問:“大公子給我們辦?”
衛長君點頭:“我不配?”
國舅爺坐主位,她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
幾人做夢也不敢想,端的怕他反悔,齊應一聲就去找未婚夫。
衛長君好笑地搖了搖頭。
已經搬出紡車在屋角紡棉線的女人們也覺著許多人一起成親很有趣。其中有個女子一直認為韓嫣跟衛長君關係非同尋常。前些日子幫衛長君搬家,她才知道衛長君和韓嫣不住一個屋。那女子好奇地問:“大公子也有三十多了吧?”
衛長君轉向她:“也該成家了?”
女子點頭:“真不知道什麼樣的女子配得上大公子。”
韓嫣拿著油條出來,聞言差點咬到舌頭,“尋常人他看不上。你就彆費心了。”
“我們五百個姊妹一個都瞧不上?”女子不信,“我們把最美的給大公子留著呢。”
衛長君慌忙以拳擋嘴,彆過臉咳嗽。
韓嫣嘶一聲,咬到舌頭了。
七八個女子相視一眼,難道她們錯了,兩人其實有點什麼。
既如此何必分開住。她們又不是沒見過男人男人在一塊。在她們村她們亭以及長安城,這樣的還不少呢。
韓嫣眼瞅著她們想歪了,趕忙阻止:“聽說過劉陵翁主嗎?”
“那怎麼沒聽說過。”三十來歲沒了夫婿,母家又回不去,隻能跟衛長君來此討生活的女子快言快語,“淮南王最美的女兒。聽說跟田蚡有點什麼。真的假的?”
最先問衛長君多大的女子接道:“還用問啊?田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缺錢,也不缺地和宅子,沒點彆的好處,他舍得跟淮南王勾勾搭搭?就算淮南王成了,也不會比他當初好多少。”
異姓隻能封侯,而田蚡出事前已經是武安侯。
其他女子深以為然。
韓嫣差點說不下去:“有沒有什麼我不知道。隻知道劉陵心悅大公子。大公子聖人,坐懷不亂。”
七八個女子齊刷刷看向衛長君,從上而下,到他腰部停下。
饒是衛長君上輩子活了四十多年,這輩子又會活十多年,依然忍不住臉紅:“往哪兒看?我是男人!”
幾個女子齊齊點頭,異口同聲:“原來到處傳大公子習了道法是真的?難怪大公子無所不知。”
衛長君暗暗鬆了一口氣,瞪一眼韓嫣,不許再亂說。
韓嫣哪知道這些女子這麼大膽:“做活吧。壞了大公子的金身,陛下饒不了你們。”
幾人低下頭互相看看,不敢再用眼神調戲衛長君,也不敢催他相看對象。最漂亮的姊妹還是嫁給手藝最好又最周正的匠人吧。
兵卒不行,容易喪命。
萬一跟他好了,他跑了,撇下孤兒寡母怎麼過。不是人人都是衛媼,有勇氣養一個又一個,一個比一個出息。
韓嫣大步追上衛長君。
衛長君回頭:“不去城牆邊盯著,有事?”
“剛給敬聲講一篇文章,出來透透氣。”韓嫣朝西看,“沒去窯廠?”
起初窯廠需要衛長君盯著。不盯著他也不放心,怕出事。如今一個比一個仔細,衛長君過去反而像外行指導內行。
“他們分工明確,我去了像跟木頭樁子似的杵著礙眼。”衛長君停一下,“我們是不是可以自己做紙?”
“有竹子?”
衛長君搖頭:“有楮樹也行。”西邊有一座山,比秦嶺高大,“進山看看?”
城牆那邊也不需要韓嫣盯著。韓嫣沉吟片刻,“等我一會兒,我給去病和阿奴講一篇文章。省得練好字不知道看什麼。”
衛長君看看身上,一身短打不需要再換,於是直接進雜物房找工匠和斧頭。
到門外,衛長君望著西邊的山,他很清楚兩千年後這邊不是荒漠就是貧瘠的草原,[嘟嘟,這兩年砍了不少樹,明年是不是得在山邊種些?]
[要買樹苗嗎?我有錢。]嘟嘟出來問。
衛長君聽著顯擺的語氣想笑,[不必。裡頭小樹苗多,不移出來也長不大。]
[好吧。]嘟嘟希望他開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要是今年風調雨順,到秋就攢夠你活到一百歲的天數了。]
衛長君猛然轉向它,[到秋就可以把壽命給去病和我弟?]
[都不叫衛青了。看來真把他當弟弟了。我建議你等幾年考慮清楚。你知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衛青或霍去病活太久不一定能善終。劉據是個乖孩子,可他敢反,說明也是個狠的。老劉家到目前為止,無論儲君還是皇帝,沒一個孬種。包括劉盈和被廢的劉榮。]
嘟嘟的話不無道理。雖然不希望劉據以後清算母家,可劉據除了是他外甥還是皇帝。
衛長君認真點頭,[我會考慮清楚的。要是我忘了,彆忘記提醒我。]
[不會!]嘟嘟看到韓嫣出來,趕忙原地消失。
韓嫣見他隻有弓箭和斧頭,回屋給他找一根細長的小棍,“蛇露頭了。”
“多謝韓兄。”衛長君低頭道謝。
韓嫣撇嘴笑笑越過他。
衛長君大步跟上:“韓兄想吃蛇羹嗎?”
“我可以吃,彆指望我剝蛇皮。”
衛長君哪敢指望他。
去年隨他來到此地的一千個匠人可不止會木工活或砌牆,有一個甚至口技了得。話說回來,也有會收拾皮子和抓蛇的。
會抓自然會吃。
“等等!”衛長君見韓嫣等一下,他回屋找個柳筐,帶蓋的那種。
韓嫣:“抓蛇?”
衛長君頷首:“蛇膽名目。”
衛家跟其他人家和宿舍很近,有幾個在門外做活的女子聽到這就叫衛長君等等。她們回去換上利索的衣鞋同衛長君一起去。
不是莊稼地裡的活,衛長君不會強製女人們做什麼。聞言衛長君就等她們一起。
有一有二,等到二裡外的山腳下,衛長君身後跟著一串。
衛長君無奈又想笑:“地裡的草收拾乾淨了?”
“長出來的薅掉了。”有女人回答。
去年兩千畝地收拾的乾淨,那些地裡今年幾乎沒有草。三千畝地,有的草還在發芽,哪夠她們薅的。
衛長君:“天變暖了,一天一樣,隔幾日下地看看。”
地是衛長君的,但他去年收的糧食一粒沒賣,都留著眾人吃。眾人看得見。韓嫣又告訴眾人衛長君回去這些地分給所有人。這些人就更愛惜了。所以也沒覺著衛長君嘮叨,一個個乖乖地點頭。
衛長君欣慰:“回去我教你們怎麼做蛇羹。過些日子叫人燒一些陶罐,想吃什麼也可以自己做。但不許在臥房。密不透風容易被炭火熏過去。”
眾人越發高興,一個個跟鳥兒嘰嘰喳喳往山上去。
韓嫣拉著衛長君落到最後:“有沒有覺著你很像她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