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賦》啊!”司馬相如紅光滿麵,像是眨眼間年輕十歲。
衛長君驚呼:“這麼快?”
司馬相如點頭:“送給你——不,送給阿奴和去病。”
衛長君想接過去,一看手上全是泥,喊一聲霍光:“替你兄長謝謝司馬先生。”
司馬相如早已致仕,霍光拱手道:“多謝先生。”
“一篇文章而已。”司馬相如不值一提的樣子仿佛“千金買得相如賦”的“相如”不是他。
霍光卻不敢像他這樣隨意,雙手捧回屋裡,又擔心不懂事的小衛伉拿去折紙炮,送到他兄長和阿奴房中,門鎖上他才踏實。
司馬相如寫了文章卻不覺著累,興奮勁也沒過去,叫衛長君再跟他說說草原上的事。
衛長君:“你問渾邪王。他會漢話。彆說太快。”
司馬相如大喜。
衛長君調侃:“問完了再來一篇《單於賦》。改日見到司馬談,我叫他給你記下。不提梁王、陛下,以及您拐走卓夫人,憑你的才華也能流傳千古。”
作為當世大才子司馬相如從未懷疑過這點。可自誇終歸比不上來自外人的稱讚。何況這人還是國舅爺,大將軍兄長。
司馬相如拱手笑言:“那就多謝長君兄了。”
衛長君對霍光道:“回頭抄一份給司馬談送去。”
霍光驚訝:“真的啊?”
“我和長卿兄說笑呢?”衛長君好笑,“叫長卿兄自己送去也行。”
司馬相如連連擺手,他可不好乾這事。
衛長君給小外甥和大侄子兩塊泥,叫他倆去一旁玩兒去。
人多熱鬨,小太子和小衛伉擠在他身邊摔泥玩。衛長君教的,泥弄成碗的形狀,底下薄薄的,然後翻過來往地上摔。砰一聲,沒玩過泥巴的金日磾兄弟,以及渾邪王子女嚇一跳。
小太子看到一小塊泥跑到金日磾臉上,哈哈大笑。
衛長君想給他一巴掌:“調皮!”
金日磾用手背抹掉:“軟軟的,不疼。”
小太子仰頭:“我臉上也有。”
金日磾也覺著他太皮。當他看到太子臉上三塊,金日磾不禁笑了:“快去洗洗。”
小太子搖頭:“洗了還得臟。大舅,明日還和泥嗎?”
衛長君:“明日還得再忙一天。這裡有兩百畝地,我們得種五十畝棉花。今天這些最多種一十畝。”
休屠王閼氏喜歡棉花,做成衣穿到身上輕軟且一樣可以抵擋寒風,“國舅,我們入了戶分了田也可以種棉花?”
匈奴乃遊牧民族,衛長君和劉徹不怕匈奴人帶棉花籽出關種植。再說了,劉徹也往各關隘下了聖旨——未經朝廷允許,一律不得把大漢農作物帶出關。
關外的朔方和五原也一樣,沒有太守允許也不得私藏私帶。
衛長君點頭:“可以。不過匈奴人多,棉花種子少,頂多給你們半畝至一畝地的。”
渾邪王好奇半畝地可得多少棉花。
衛長君算算:“七八條褥子。如果薄一點,半畝地可以做十來條。”
渾邪王驚呼“多”,司馬相如輕呼“少”。衛長君瞥他:“長卿兄,一條蠶絲褥子價幾何?棉花褥子跟蠶絲被一樣暖和。”
司馬相如算一下,連聲表示“七八條不少。”
衛長君:“不當家不知道東西貴賤。”
司馬相如確實不擅理家。否則憑他在劉徹叔父梁王身邊多年,梁王死後他回到蜀郡老家,怎麼也不至於帶著卓文君當壚賣酒。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渾邪王見當世才子被衛長君數落的羞愧卻不敢反駁,越發覺著衛家地位尊貴。太陽快落山時,上林苑小吏駕車來接他們,渾邪王還要幫衛長君乾一會。
衛長君勸他,種不著急收著急。渾邪王這才帶家人回去。
馬車前腳剛走,後腳對麵梁家裡裡正劃小船過岸。這船還是衛長君以前買的。木頭被水泡壞,梁家裡村民修修補補又跟新的似的,還可以用幾年。
衛長君拉著兩個小的在河邊洗手,“這麼晚找我有事?”
梁家裡一人一到兩畝地,紅薯苗和棉花苗上午半天就好了。下午出來放羊,注意到對岸情形就納悶,怎麼有一群異族人。
梁家裡裡正:“方才走的是些什麼人?”
小太子大聲回答:“匈奴族人。”
“匈奴?”裡正隻聽見前兩個字,驚得張大嘴。
小太子不明所以,衛長君沒給他機會,霍光一手拉著一個拽回家。衛長君洗洗手移到岸邊坐下:“來降的匈奴渾邪王。不叫他種地,還叫他放牧?”
裡正小聲問:“您不擔心他使壞?”
“不敢。他沒有馬和兵器,也沒有路引,無人陪同,他寸步難行。”
裡正又問:“是真心投降嗎?”
“容不得他不真心。匈奴單於要殺他。哪怕他帶著大漢布防圖回去,單於也不信。”渾邪王不可能弄到布防圖,他也不敢逃回匈奴。衛長君這樣說是為了降低裡正對他的懷疑和厭惡,“梁家裡有未婚人品端正的男兒嗎?”
裡正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大公子為他保媒?他何德何能。”
“渾邪王族人當中有不少未婚女子。正跟著仲卿以前俘虜的匈奴人學漢話。”衛長君說到此噙著微笑看著他。
裡正犯難,搖頭:“大公子,這事老朽不敢做主。”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衛長君本人對此嗤之以鼻,卻不介意用此話糊弄裡正,“匈奴人沒什麼禮節,娶匈奴女子無需聘禮。”
裡正聞言有話說:“正是不懂禮才不能娶。”
“你是說兄長死了,嫂嫂嫁給小叔?這些規矩也在學。”衛長君提醒,“陛下已經令各地郡縣上報未婚男女。回頭叫他們自己相看。我想一定有人不介意娶匈奴女子為妻,或招匈奴男子為夫。匈奴男子身體強健,乾農活的一把好手,還會養牲畜。”
裡正懷疑衛長君誆他。
衛長君:“梁家裡離長安近,得了一把青菜都可以拿去賣。你們有我給的棉花種子,也為家裡添了不少錢。離長安百餘裡的人沒有這麼好運,不叫他們自己挑,他們也樂意至極。”
這話令裡正點頭。
衛長君:“事同你說了。想娶的話就再等等。她們不止學漢話,還得學收種莊稼。最快得夏收過後。”
“大公子告訴老朽這些陛下知道嗎?”
衛長君微微搖頭:“我給你們棉花籽的時候陛下也不知道。何況這事早晚得昭告天下。”
由於衛長君乾了不少人事,裡正也沒想過他被衛長君算計了。回到家中裡正叫兒子找那些未婚男子。忽然想起衛長君提到“人品端正”,雖然覺著匈奴女子嫁給無賴子都是她們的福氣,可這婚事得經過朝廷,裡正猶豫再三,還是把好吃懶做的那些人刨除在外。
人品端正的男兒不樂意娶異族女子。裡正問他們,有錢置辦聘禮嗎。沒錢彆挑三揀四。你想娶朝廷還不見得同意。天下之大,未婚的多了。朝廷肯定挑好的,彰顯大漢氣度。
梁家裡也有幾個寡居女子。裡正叫他們回去好好想想,又叫兒子把這些女子叫到家中,問她們要不要招個女婿。有此心的話,這半年消停點,等著朝廷通知。
女人也不樂意。裡正提醒幾個女子,此事經過朝廷,以後一定沒人敢欺負她們家。否則是打朝廷的臉。
寡居女子難,聞言鬆口。
翌日傍晚,裡正過河告訴衛長君。衛長君不意外:“我料到你們會同意。”
“為何?”
衛長君:“大部分匈奴男女比漢人強壯,他們又是主動求和的,不是叫漢民出去和親,有何理由拒接?隻是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裡正有那麼想過,聞言不禁笑了。
衛長君搖頭:“黃河西北沒了匈奴,這些人皆來自黃河西北。故土不日便會成為大漢的一個郡,他們就是有機會逃回去也無處可去。”
裡正驚訝:“您早說啊。”
衛長君忘了,卻沒忘倒打一耙:“我以為您知道。去病兩次出征殺了那麼多匈奴人,又有這麼多人主動求和。”
裡正算算人說,確實很多人:“大公子,老朽可以把此事告訴親戚朋友嗎?”
“可!省得陛下昭告天下的時候很多人跳出來反對。”衛長君笑道:“你能挑出幾百人來,夏收前陛下就可以叫丞相為他們當麵相看。”
翌日,裡正前往親戚家,令親戚找親戚。問就是大公子從不騙人。大公子人好到送給梁家裡棉花種子,還教他們種植育苗,親戚彆提多羨慕。
基於這點,裡正家親戚朋友也沒懷疑過衛長君利用他們。
對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法子。
秦嶺的棉花和紅薯苗育好,衛長君把侄子和外甥送回城,他騎馬前往八陽裡,找八陽裡老裡正。
裡正老妻拿著草繩去門外編鞋,順便看門。衛長君對老裡正言明,無論娶匈奴女子還是招匈奴男子為夫,朝廷都不會虧著大漢子民。這點老裡正不可告訴任何人。
老裡正很感動:“大公子不這樣說,小老兒也信你。您不屑算計鄉野人家。”
“這一點如今隻有你知我知和陛下知。但陛下不知道我告訴你。”
老裡正歎氣:“大公子,小老兒恐怕等不到您用我那日。”
“我寧願永遠不會有那一天。”衛長君也不禁歎氣,“可總要未雨綢繆。您還沒見過小太子吧?夏天他來秦嶺避暑,您過去看看。小孩子機靈得很。陛下也疼得很。隻是人心易變。”
老裡正深有感觸:“不得不防啊。”停頓一下,緩了口氣,“我那幾個兒子以前瞧著好,如今個個好奇我些年存了多少錢。我能叫他們知道?早早到他們手裡,他們敢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