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敬聲抬頭,扭臉,往後退一步:“大舅?!”使勁眨眨眼睛,真是他舅,“你怎麼在這兒?”不是才回秦嶺沒幾天嗎。
衛長君:“明日休沐,你怎麼在這兒?”
霍光朝正房看去,哪有霍去病的影子。
衛長君懂了,繼而氣笑了:“韓兄上午才說沒人煩我,他就把你接出來。”
“表兄?”公孫敬聲意識到不對,“對啊,表兄不該在宮裡嗎?”
韓嫣從房中出來解釋霍去病病了幾日遲遲不見好,陛下擔心,叫他回家把身體養好。
公孫敬聲下意識點頭。腦袋低下去猛然抬起來,天下奇聞!
二話不說,他大步跑進去,霍去病臉色蠟黃,還瘦了,公孫敬聲稀奇,繞著他來回打量三圈,一個勁搖頭:“冠軍侯也會生病啊。”
“我還會吃喝拉撒睡。”霍去病後悔把他接來。
公孫敬聲不敢嘴賤,拿著圓墊在他身旁坐下:“怎麼回事啊?大舅都被你招回來了。”
“陛下派人接的。”霍去病推他一下,“離我遠點。”
公孫敬聲搖頭:“我才不怕生病。表兄,我在院裡說的那些你聽見了?”
衛長君擔心他學壞,霍去病也擔心他年少心智不堅定。如今已有十七,明年十八,霍去病覺著差不多了。可一想他和大舅明年不在京師,公孫敬聲從太學出來還不得能飛多高飛多高。
霍去病點頭:“改日我問問二舅身邊缺不缺刀筆小吏。”
公孫敬聲半張開嘴,表兄說什麼鬼話呢。
“不想去?”霍去病提醒他,“大司馬大將軍。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公孫敬聲當然知道他二舅多厲害:“可是二舅不喜歡我。”
“他不喜歡的人多了。針對過誰嗎?”霍去病反問。
公孫敬聲嘴巴動了動,不敢瞎說。不情不願地嘀咕:“那就二舅吧。”頓了頓,“太學博士還不知道我的決定。我也不好上一半退學。除夕過後再去找二舅?”
霍去病好險笑嗆著:“我也覺著半途而廢不好。”
公孫敬聲暗暗輕呼一聲,太好了!還有幾個月好日子。
“住幾日再回去?”
公孫敬聲:“過了下個休沐日?”
霍去病覺著那時候他也好的差不多了,微微點頭算是同意。然而他想的太好。翌日喉嚨不痛轉到頭痛,一整天坐立不安,晚上也沒睡踏實。
早上醒來臉色越發難看。公孫敬聲忍不住擔心:“表兄得的什麼病?”
太醫昨日來過,沒查出病因,提議他試試巫醫。霍去病沒理太醫。此時他忍不住懷疑:“不會真被人詛咒了?”
衛長君進門好巧不巧聽到這句:“胡說什麼?詛咒那麼靈驗,伊稚斜單於早死了。”
霍去病點頭:“是我錯了。大舅,你說我是怎麼了?”
“自打出兵匈奴你病過嗎?以前身體好,病毒鬥不過你。那日著涼給了病毒突破口,好比突出重圍的伊稚斜單於。踏實養著吧。”衛長君摸摸他的額頭,沒發燒,“我給你熬了一些藥,喝下去就不疼了。”
嘟嘟給的藥方,連翹、板藍根、甘草、金銀花等物。嘟嘟告訴衛長君可以治病毒性感冒頭疼。
霍去病昨日中午用飯時說頭疼,等衛長君湊齊藥天快黑了。萬一夜裡出點什麼事沒法找醫者。衛長君考慮到這一點,早早起來給他煎藥。
衛長君遞給他半塊炊餅,“吃了再喝。”
霍去病這次不敢吭吭唧唧,匆匆吃了餅,一口氣喝下去。
衛長君:“午飯後再喝一次。”
“不疼了。”霍去病搖了搖頭證明這點。
衛長君拿著碗出去。
公孫敬聲拍拍他的肩膀:“表兄啊,我如果是你,乖乖聽話。惹怒大舅,你是大司馬,大舅也敢拿藤條抽你。”
霍去病對這點深信不疑。他喉嚨不疼,還有一點癢,叫公孫敬聲拎一壺水,他去洗檸檬切檸檬片。
公孫敬聲:“你等一會兒。什麼都往肚子裡塞,不怕鬨肚子啊。”
好的不靈壞的靈。
用過午飯霍去病就往茅房跑。
霍去病捂著肚子晃晃悠悠出來,想跟蒼天理論,“大舅,難不成真得所有病症得個遍?”
衛長君叫嘟嘟出來解釋。
嘟嘟無法解釋,[你的命接上他的命,接觸不良?]
衛長君叫它有多遠滾多遠。
嘟嘟滾了,霍去病還等著他舅解惑。
衛長君半真半假道:“積勞成疾。我說過多少次?你不以為意。看看阿奴和破奴多好,什麼病痛都沒有。”
霍去病想反駁,冷不丁想起去年出兵匈奴,阿奴跟著他二舅,破奴跟著阿奴,兩人都不用操心,按照二舅畫好的道走就行了。
衛長君見他臉色變來變去:“後悔嗎?”
霍去病搖頭,在狼居胥山祭天太暢快。再來幾次他也是這麼行軍。
“還能吃鵝肉嗎?”
霍去病:“鵝肉鵝湯煮麵。隻是喝湯吃肉,我怕又繼續拉。”
衛長君吩咐奴仆把上午收拾乾淨的大鵝燉上。
霍去病叫來公孫敬聲:“幫我記一下,那些小症狀我得了幾個,還差幾個。”
公孫敬聲:“太醫昨日跟大舅聊天的時候我聽見了。咳嗽鼻涕頭疼腦熱,今兒又鬨肚子,我覺著你快好了。”
翌日,霍去病不頭疼發熱也不鬨肚子,可他病了十幾天身體虛。拿起寶劍耍一會兒,他出一身虛汗。
韓嫣勸他安生養幾天他不聽,忍不住說:“又不怕著涼了?”
霍去病最怕聽到“著涼”兩個字,趕忙回房換下汗水浸透的裡衣。
窩在府裡跟養老似的養了大半個月,霍去病才覺著他活過來。趁著還有幾天假,霍去病先去祖母家,後去母親家問安。
母親無礙,祖母身子骨不大好。衛長君不敢叫衛媼知道霍去病病了,衛媼怕長子孫子擔心,也瞞著他們。
霍去病走後半個時辰,衛長君到衛家,衛老夫人嚇一跳,脫口而出:“你飛過來的?”
“阿母說什麼糊塗話。”衛長君解釋去病病了十幾天沒敢叫她知道。
衛媼本想叫衛長君勸勸霍去病,彆一心撲在朝政上。聞言老夫人安靜許久,長歎道:“改日告訴你妹,那個兩年算了。去病好好的比什麼都行。”
衛長君心中一凜,感覺母親像交代遺言。可見她精神不濟,卻依然吃得進去喝得下去,又覺著他想多了。
衛長君回到冠軍侯府跟韓嫣說一聲,帶著行李搬回家。
韓嫣也正好想回去看看,跟他一塊出來,到岔路口各回各家。
衛老夫人撐到立冬,韓嫣的母親卻沒撐到。韓家人多,無需衛長君幫忙,衛長君也沒往前湊。倒是衛老夫人聽說了韓家的事哭了一場。
二人不曾見過,衛長君實在不懂她難受什麼。
約莫過了十多天,衛長君許久不見太子外甥,打算擇日進宮接他去茂陵住幾日,老夫人病情加重。
衛長君令奴仆進宮給衛青和霍去病以及阿奴請假。劉徹不止批了他仨的,也叫在衛家住過的霍光和趙破奴回去。劉徹還給衛青兩粒藥丸。
隻可惜老夫人咽不下去了。
衛青詫異:“怎麼突然病得這麼重?”
兒孫環繞,衛老夫人很知足:“不是突然,這個秋天,我都不大好。這樣也好。”說得斷斷續續,見慣了生死的大將軍難過地低下頭抹淚。
兒孫不用操心,女兒是皇後,衛老夫人了無遺憾:“不要哭,我是喜喪。”
話音落下,霍去病和阿奴鼻子發酸。
衛長君有心理準備,沒難過到想哭那一步。看到幾個小子流淚,衛長君反而很是欣慰,他們終於找回悲喜。
“阿母,想不想子夫?”
老夫人覺著她等不到兒子把女兒帶出來。殊不知衛青等人走後,劉徹沉吟片刻,前往椒房殿,帝後二人換成常服,低調出宮。
衛長君問這話的時候劉徹才下馬車。
院門未關,衛家新買的奴仆不認識帝後,看到他們伸手阻攔:“今日不見客。”
衛長君從屋裡出來,驚得語塞。
劉徹拉著衛子夫走近,示意衛子夫進去,低聲問:“沒想到朕會來?”
衛長君老實點頭。
“隻是皇後的母親不值得朕來一趟。可她還生了大將軍,養了冠軍侯。”劉徹說到此也覺著他很幸運,一個衛家叫他太子有了,公主有了,還得了幾個天生將才。
室內傳出一聲驚呼,衛長君趕忙進去,衛媼緩緩閉上眼睛,臉上帶著慈祥笑容。
看到這一幕,衛長君想哭又想笑。劉徹見著奇怪,跟進來看過去,不禁感慨:“朕到了那一天也能這樣就好了。”
衛長君擦掉眼淚:“陛下,該回宮了。”
衛子夫轉過身。
劉徹把手遞給她。
衛長君送二人上了車,令姊妹給母親換上新衣,令霍去病去接公孫敬聲。令阿奴和趙破奴等人去親戚朋友家報喪。
衛長君身為長子,覺著他比弟弟妹妹多活一輩子,還欠老夫人一條命,老夫人的葬禮不假人手,等把人送走,他整整瘦了一圈。
韓嫣建議他回冠軍侯府調養,先彆回茂陵。可就在這個時候,劉徹病了,急召衛長君。
衛長君顧不上脫掉孝衣,拿著衣服跟韓嫣上車,在車上換。到了宣室,殿外很多人,殿門緊閉。禁衛看到衛長君,打開一條縫叫他和韓嫣進去。
殿內氣氛凝重,衛青、霍去病一個不少。衛長君心裡打鼓,不禁嘀咕:“怎麼跟托孤似的?又折騰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