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的臉色比霍去病病的最嚴重的時候還難看, 嘴唇發乾,披頭散發躺在榻上,跟油儘燈枯似的。
衛長君要不知道他是個長壽的真就信了。
“陛下這是怎麼了?”早在衛長君進來前, 皇後太子等人就讓出一條道。
少年太子抹著眼淚帶著鼻音說:“父皇病了。病得很嚴重。”
劉徹睜開眼掙紮著起來。皇後衛子夫放開兒子扶著他坐起來。
衛長君轉向韓嫣,真像那麼一回事。
韓嫣直到此刻還跟做夢似的,好好的人怎麼病得這麼嚴重。
劉徹轉過頭:“韓嫣也來——咳咳咳———”
衛子夫嚇得慌忙給他順氣:“陛下少說兩句。太醫叫您靜養。”騰出一隻手往身後, 機靈的宮女趕忙遞上參湯。
衛長君看向衛青,無聲地問他究竟怎麼一回事。
衛青低聲說:“前幾日陛下隻是有點輕微咳嗽, 陛下以為過幾日就好了。誰知今早差點沒起來。不是用藥及時,怕是已經……”餘下的話, 衛青不敢說出來,實乃大不敬。
劉徹不在乎晦不晦氣, 坦言道:“不是用藥及時,你就見不著朕了。”
霍去病擔心愧疚溢滿臉:“陛下,是不是臣傳/染的?”
衛長君:“你病好多久了?”
衛子夫安慰大外甥:“與你無關。興許這幾日突然轉涼, 像是要下雪,陛下晚上著涼了。陛下切勿說喪氣話。去病反複多日也好了。您靜養幾日也能痊愈。”
“朕的身體自己清楚。”劉徹微微搖頭,示意衛子夫彆再安慰他。
你病糊塗了還差不多。衛長君心想。
衛長君身體朝韓嫣側去, 小聲問:“你母親臨終前也像他一樣,不咳嗽的時候一句話說完不待大喘氣的?”
韓嫣微微搖頭。
劉徹皺眉:“什麼話不能叫朕聽見?”
二人相視一眼, 確定他多年不曾生過大病,突然病得厲害, 自己嚇自己。
衛長君:“仲卿,子夫,你們先出去。”
眾人下意識看劉徹。
劉徹:“朕都要死了,什麼話不能明說?”
衛長君翻個白眼:“幾個將死之人像你這樣?”
衛青乍一聽到天子病重,嚇得跟天塌了一樣。劉徹令人宣衛長君, 顯然要交代後事,以至於素來膽大的霍去病和一貫心細的阿奴也隻顧得把太子找來,把群臣聚到一處,以防走漏了消息。
衛子夫看似很淡定地安慰劉徹,其實心裡比誰都慌。所以從最初到此刻沒人想過有可能是虛驚一場。
此話一出,衛子夫想起她母親去世前身上隱隱能聞到死人氣。衛青看著母親閉眼的,也曾陪他夫人送走張湯的父母。想想他們再看看天子,哪像油儘燈枯之人。
霍去病長舒一口氣:“我就說不可能。陛下沒吃過苦沒遭過罪,也不像我和二舅出征在外,傷身又耗神,怎麼那麼容易一病不起。”
劉徹傻眼了。
衛子夫替他問:“大兄的意思太醫並沒有哄騙陛下?”
衛長君:“太子這個月才步入十二歲,算起來未滿十一歲。陛下有個好歹,太醫還敢隱瞞?不實話實說叫陛下有時間安排,他活膩了?還是存了反心?”
衛子夫趕忙說:“來人,快叫太醫。”
太醫在殿外,見眾臣一個不落,皇親一個不少,很是納悶,陛下這是要做什麼。
劉徹很會逮住機會達到目的,太醫在宮裡多年離他近很是清楚這點。三公九卿問他陛下怎麼了,太醫怕壞了天子大事,直搖頭不言語。
張湯推他一把:“皇後叫你,快去!”
太醫踉踉蹌蹌跑進去。衛長君攔住去路:“我問你,陛下的病究竟需要幾日?”
“邪風入體最快也得七八日方能痊愈。”太醫其實想說四五日,又怕過幾日沒能痊愈被砍頭,“大公子,生病不是做飯,說幾時就幾時。”
衛長君回頭瞪一眼劉徹。
劉徹愈發傻了。
韓嫣忍不住想笑。
衛長君回過頭麵向太醫:“我再問你,陛下今早為何差點起不來?”
“陛下燒的厲害。不是那個藥,陛下就燒糊塗了。”太醫參與過藥丸製作。他一直覺著方子奇,用處不大。一粒藥下去,半個時辰人清醒了,太醫不禁感慨,陛下不愧是陛下,藥方都非同尋常。
太醫還琢磨回頭是不是把藥方找出來,請示天子再配一些藥丸,各宮放兩瓶,以防像今日這樣,他們不能及時趕到。
衛長君抬抬手示意太醫退下。
殿內很安靜,眾人神色複雜,太醫很不安,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他輕輕地疾步退出去。
衛長君看著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劉徹愣了愣,閉上眼往榻上倒。
衛子夫嚇一跳:“陛下?”
“死不了!”衛長君沒好氣道。
劉徹拉起褥子蒙上頭。
衛青張口結舌。霍去病翻個白眼。衛子夫不是沒見過劉徹耍賴的樣子,可她沒見過眾目睽睽之下裝死的。衛子夫手足無措,“大兄,怎麼辦?”
太子殿下糊塗了:“大舅,父皇怎麼了?”
“多年不曾發燒,身體不習慣,突然高燒不退把他燒糊塗了。”
太子:“父皇燒退了就好了,不用死了?”
“哪那麼容易死。”衛長君瞪著褥子,“我們都死了也死不著他。”
小太子驚得“啊”一聲。衛子夫放心下來才意識到渾身發虛,不禁撐著榻坐下。衛青給兄長使個眼色,不可對陛下不敬。
衛長君瞪他一眼:“回你的大將軍府做事去。”
阿奴朝外看去:“等著呢。”
“陛下邪風入體,休養七日。期間軍事請大將軍定奪,政務由三公接管。誰都不可打擾陛下。”衛長君說完抬腿踹一下龍榻,“這樣安排行嗎?”
被子裡的手動了一下。
衛長君牽著小外甥:“子夫,在這兒照顧他。用了藥該出汗了。以防他踢被子再次著涼。”
韓嫣又想笑:“皇後,出了汗易缺水,多備些水。不是茶,清水。有沒有南方送來的橘子?水喝夠了就吃橘子。”
衛長君聞言問:“喉嚨疼嗎?”
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晃呀晃。
衛長君:“除了瓜果蔬菜,多喝湯吃肉。吃紅薯土豆,米麵先放一放。”
手縮回去表示知道了。
衛長君翻個白眼,拉著太子出去。
眾臣不信,這麼大陣仗隻是邪風入體,逗他們玩兒呢。
衛長君給弟弟使個眼色。
衛青前往大將軍府,霍去病和阿奴等人也分開走,沒有調兵的跡象。
張湯看向太子:“殿下怎麼在這兒?”
衛長君懶得跟他兜圈子:“他年幼體弱,陛下擔心傳給他,叫他跟我去冠軍侯府住幾日。”
公孫賀不禁問:“大兄過來隻是接太子?”
“不然陛下托孤嗎?那也輪不到我。”衛長君令小黃門去東宮給太子收拾衣物,他和韓嫣以及太子先走一步。
太子知道老父親弄錯了,上了車就問:“大舅,是不是繞著皇宮轉一圈再回來?”
“你父皇確實病了。擔心你染上也不是謊話。”衛長君笑著問,“不想大舅?”
太子抱住他的手臂:“想!”皺了皺眉,“可是父皇——”
“你一日看他三回,百官反而忍不住胡思亂想。”
韓嫣讚同:“你留在宮中皇後還得操心你。”
太子覺著這事奇怪:“大舅,父皇怎麼突然燒的那麼厲害?”
“嚴不嚴重不是人能控製的。”衛長君推出霍去病。小太子想想表兄的身體,表兄的病,忍不住點頭:“大舅說得對。”
衛長君回到冠軍侯府安排好小太子,他突然覺著劉徹病得巧。
劉徹痊愈後,衛長君送太子回宮,順道去一趟宣室幫霍去病請假。縮在宮裡養病,劉徹憋得難受,一聽他要帶霍去病出去散心,劉徹心動,問他何時出發。
快下雪了,秦嶺和茂陵兩地尚未安排,除夕前來不及。衛長君算算時間,“二月中。”
劉徹頷首:“朕令人安排,你隻管收拾自己的行李。”
衛長君明知故問:“陛下安排什麼?”
劉徹:“你不必知道。”
衛長君嗤笑一聲,劉徹明白,他猜到了。
“朕辛苦多年,不能出去透透氣?”
衛長君找他就是為了搭順風車,哪能把人惹急了:“誰留在宮中,帶不帶太子,雖說匈奴不足為懼,周邊小國並不安分,邊關急奏由誰代理?太子,還是三公?”
劉徹沉吟片刻,抬抬手:“朕自會安排妥當。”
衛長君把此事告訴韓嫣。韓嫣駕車回家,令奴仆為他準備春夏二季穿的用的。
母親不在了,弟弟妹妹有家有院,無需衛長君操心,衛長君也沒急著告訴他們。除夕前幾日,衛長君回茂陵殺兩頭豬兩隻羊,又弄許多雞鴨糧食回城,令奴仆挨家挨戶告知,除夕一塊過。
衛孺認為除夕該在夫家,無視衛長君的通知。公孫敬聲一早起來就往他舅家跑。告訴他舅父母不得空,他可以多吃點。
衛長君好笑:“你一人吃全家的量?”
公孫敬聲點頭:“我胃口可大了。”
話音落下,陳掌和衛少兒進來,幫衛長君收拾食材。雖說家有奴仆,可用飯的人也多。一家一張方幾就得準備十來個。
衛少兒覺著室內坐不下。進屋一看,三間堂屋很是淨淨,母親以前不舍得丟的物品全被衛長君拉到她墳前燒了。
陳掌幫他分豬肉:“大兄怎麼想到除夕一起過?”
衛長君:“去病去年病那麼久,我還是懷疑他積勞成疾。過些日子天暖和了,帶他出去散散心。去秦嶺或茂陵,他一定還得惦記朝中那些事。我想出去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