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敬聲的神色一言難儘。
小太子好奇:“表兄怎麼了?”
衛長君:“他知道吳王太子, 叫他告訴你。”
劉據想叫大舅說, 聽到腳步聲朝外看,三舅母和小舅母一起進來,身後跟著女奴,女奴懷裡抱著他小表弟表妹。
劉據拉著公孫敬聲去偏房, 衛長君叫兩個弟妹去廚房拿碗, 一人挑一碗珍珠。
東方朔家貧,長女出嫁他也沒舍得陪嫁一碗珍珠。卓家殷實, 卓氏時常可以在“金閣”看到成堆的石料或黃金珍珠,可她知道那是店裡賣的, 尚不曾見過有人往家弄這麼多珍珠。以至於二人驚得無從下手。
衛長君:“阿奴和破奴的禮物去病備的。這是我給你們帶的。敬聲和據兒挑過了。少兒才走,此時還沒到家。”
二人聞言不再不好意思。但也沒好意思精挑細選。各自抓一碗, 用衛少兒留下的布縫個布袋裝起來。
卓氏收好便問:“大兄, 還剩這麼多做什麼用?”
東方氏提議交給金閣做成飾品, 不但買珍珠的錢, 一路上的開銷也回來了。
衛長君笑著道謝:“路上沒花我的錢。這些珍珠換成飾品也沒有多少錢。”
東方氏想說什麼又咽回去,大兄財大氣粗, 確實看不上半箱珍珠。
“家中還有菜嗎?我們去買點。”東方氏換個話題。
衛長君:“去病叫人去秦嶺拉了。我才回來有點累,不留你們了。下午過來拿瓜果蔬菜。秦嶺種的多,幾個奴仆隻吃那些也吃不完。”
妯娌二人聞言不敢打擾。
衛長君等她們關上門出去,叫女奴再縫一些孩童巴掌大的荷包。
女奴:“繡什麼花草?”
衛長君:“什麼也不必繡。先縫五十個。”
公孫敬聲從偏房出來問他縫那麼多做什麼。衛長君隻說有用, 看向他身後的小外甥:“知道誰是吳王太子了?”
小太子連連點頭, 不禁感慨:“祖父真厲害。”
衛長君:“他敢把人打死, 不是厲害, 而是太子之尊給他的底氣。堂堂大漢儲君怕藩王太子,日後登上帝位,藩王太子一樣不把他放在眼裡。同理, 據兒是儲君,小小的繡衣使者都敢對你不敬,你還指望以後彆人聽你的?”
劉據點頭,但又想起大舅說過的話:“你說君臣其實是合作關係。帝王也不可大開殺戒。”
衛長君很是欣慰:“難為你記得。你二舅的一切是你父皇賞的不假,也是他拿命換的。以前朝中有個主父偃,他收人錢財,你父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主父偃提出了‘推恩令’,各地藩王變成一盤散沙,沒少罵主父偃。
“陛下殺了為大漢打殘匈奴的大將軍,殺了主父偃,朝臣會因此感到心寒,不想再效忠陛下。江充隻是一個看路的。有他沒他,江山無恙。他以下犯上,旁人想給他求情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總不能說,太子殿下看在他敢攔大長公主的馬車的份上饒他一命?”
公孫敬聲撲哧笑出聲:“館陶大長公主一定恨不得把替江充求情的人打一頓。”
衛長君點頭:“好比宮裡的小黃門,他以下犯上,你忍他,他會認為你好欺負。據兒,天有黑天白夜,對朝中那些人也一樣。
“隻有愛人之心,時間久了會把他們養的無法無天,敢欺騙你。如果太過心狠手辣,他們會不敢跟你說實話。該軟的軟該硬的硬,才會對你又愛又敬。”
劉據無法想象:“該怎麼做呢?”
衛長君:“你二舅是大將軍,可曾用大將軍的身份命令你做什麼?”
公孫敬聲不禁說:“二舅叫太子做什麼,還用得著搬出大將軍的身份?”
劉據點頭表示讚同。
衛長君:“無論去病、阿奴還是你二舅,收拾你的時候都沒說過他們為大漢打下多大疆域,你得敬重忍讓他們?”
劉據奇怪:“為何說這些?”
“這就是我要說的。一個人犯了錯不但不認錯,還提醒你他立了多大功,你該看在這些功勞的份上饒恕他,那麼此人不可留。首先你要想沒了他,邊關會不會亂,朝廷會不會亂。都不會的情況下就可以把他交給廷尉議罪。
“如果會出現動蕩,明麵上哄著他,暗地裡削弱他,比如派幾個人幫他分憂,一點點把他管的事接過去。在有可能出現動蕩的地方加派人手,萬無一失了再處置他。隻做其一的話,要麼他把你殺了,要麼殺了他,朝廷損失嚴重。”
公孫敬聲好奇地問:“大舅,這是功高震主嗎?”
衛長君搖頭:“功高震主是據兒覺著此人在朝野威望超過他,黎民百姓隻知道他不知道據兒。顯然朝中還沒有這樣的人。”
劉據好奇:“二舅呢?”
衛長君笑著問:“你二舅是嗎?”
劉據毫不猶豫地搖頭。
衛長君:“小太子都不這樣認為,你父皇又怎會擔心功高震主。說回剛才,軟硬兼施中的軟,是明麵上哄他,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不會生氣的人。像個麵團。硬就是萬事俱備立即除掉他。不可猶豫,手起刀落,不給其同僚親人求情的時間。”
劉據懂了。
衛長君:“處置一個以下犯上的人,稱不上大開殺戒。哪怕殺十個,百官知道了也會說太子是被氣糊塗了。”
公孫敬聲轉向劉據:“聽懂了嗎?”
劉據:“宮女或太監,對我不敬,我處置他們無需考慮太多。對朝廷江山有用的就要權衡利弊,想想百官會怎麼想?”
衛長君點頭:“是能幫你安天下守江山的百官。巧舌如簧逗你開心的小人不必理會。一來不是你濫殺,而是他們對你不敬。二來,為這種人求情的小人心裡頭對你又有多少尊敬呢?你聽他們的饒恕對你不敬之人,小人不會對你感恩戴德,會認為你好騙。騙你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劉據:“不會認為我有容人之量嗎?”
衛長君搖頭:“你做錯事,敢於提醒你,你不聽,一錯再錯,他忍不住罵你,你饒恕他,百官才會認為你明白事理。你升他的官,百官會認為你有容人之量。
“彆人看到這一點,以後發現你錯了,也敢提醒你。真心提醒你的人多了,你總能做出正確決策,黎民百姓是不是認為你很英明?”
劉據連連點頭。
衛長君:“江充拿著雞毛當令箭陛下為何還用他?”
劉據不懂。
衛長君笑道:“論作賦,江充不如朝中任何一個人,論帶兵也不如阿奴他們。算賬收稅他也不行。朝廷不養閒人。江充攔大長公主的馬車,你父皇會覺著江充此人不畏權貴,可以用。
“旁人一看大長公主的車他都敢攔,那麼我們彆招惹他。馳道修好無人敢破壞,你父皇會把這個功勞算在江充頭上。”
劉據:“他攔我的車,父皇不是更認為江充不畏權貴?”
“是的。但你父皇會對你很失望,竟然怕一個小小的繡衣使者。江充和你在陛下心裡誰重要?”
公孫敬聲脫口而出:“太子。”
衛長君點頭:“江充對你不敬,你收拾他,陛下隻可惜路又要壞了,但他會很欣慰太子不怕百官,日後他不在了,太子可以坐穩江山,而不至於被朝臣左右,把大漢江山搞得烏煙瘴氣。”停頓一下,“江充沒了,陛下可以再找。太子因此越來越不敢動小吏,毫無擔當和血性,大漢江山後繼無人,你父皇會恨不得殺了十個江充。”
太子抱住衛長君的腰:“大舅,我好像知道怎麼做了。”
衛長君:“不急。以後遇到對你不敬的小人做一次就順手了。好比你撒謊。”
“我何時撒謊了?”
公孫敬聲:“誰跟丞相說陛下在朔方?”
小太子想瞪他,又轉向他舅:“大舅才回來就知道?”
衛長君:“我們昨日到冠軍侯府,府中奴仆看到車上的乾海菜就問,朔方也有海貨?”
小太子不禁低下頭,用額頭抵著他的胸口。
衛長君輕輕拍拍他的後腦勺:“做得好。陛下有沒有誇你?”
小太子“嗯”一聲:“我是不想地方官吏打擾父皇暗訪。”
公孫敬聲看向他大舅,什麼“暗訪”。
衛長君:“問去病。”
劉據:“表兄還來嗎?”
霍去病出去玩一圈,心靜了,身體好了,一晚上歇過乏,親自跑去秦嶺拉吃的。
八月初還有西瓜和黃瓜,霍去病摘走一半,留夠他和他大舅吃的,繞到誰家門口給誰幾個,連韓嫣也不落下。這就導致他到衛家都可以做午飯了。
衛長君迎上去:“我以為路上出了什麼岔子。”
霍去病托著西瓜叫女奴打水:“大舅,用雞肉燉豆角做燜麵。”
公孫敬聲:“我殺雞。”
霍去病轉向他:“不年不節也不是休沐,你在這兒做什麼?”
“陛下給我一天假,明日上午再回去。”
霍去病嗤一聲:“你鬨著要的吧。”
公孫敬聲被拆穿也不尷尬,東西卸下來,拿著西瓜湊到霍去病身邊,問他“暗訪”的事。霍去病擔心他在小太子跟前說漏嘴,挑幾件確實發生的事告訴他。
公孫敬聲不禁說:“幸虧我們去。真以為你們出去玩兒。”
“後年還去,你去嗎?”霍去病問。
公孫敬聲搖頭,朝屋裡看一下,低聲問:“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