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凜·揚格隻是一個普通的工人, 與父親兩地分居。
他每天早晨五點起床, 五點半到崗,換好製服, 背上工具包, 在自己的轄區內巡邏——修理所有出現故障的空中航道信號標和自動修理機器人,一班崗就是八個小時。
每日工作時一個人與機械臂、機油、電路和電路板為伴, 下班後一個人與鍋碗瓢盆為伴。
為了來之不易的培育權, 他幾乎傾儘了全部,為此不得不縮減開支, 連花費不多的一些小興趣愛好都被犧牲了。其實以他的情況,至少兩年前他連培育權門檻的邊都摸不到,他隻是和其他人一樣一次又一次的申請著, 期待有一天生命研究院的審核人員能夠間歇性失明一下把他放過去。
誰能料到,生命研究院竟然降低了培育權審核門檻, 而他的經濟雖然不達標, 卻因為健康的身體和良好的風評擠入了“準爸爸”大軍。
自達到申請標準開始提交申請至今已經整整七年, 眼看著已經過三奔四, 他其實早就麻木了,甚至認定就算有一天生命研究院真的給自己打來微訊,他的回應肯定是冷漠而淡定的,可在真正收到電話的那一天, 他直接跪倒在了崗位上, 等反應過來幾乎連滾帶爬的趕去辦手續, 假都沒請。
——幸好老板懂這種感受, 不僅沒扣工資,還給他發了紅包。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心心念念的想擁有一個孩子,或許就如一些社會觀察學者說的,這已經成為了全人類成年後的一種習慣;也或許雖然明麵上不說,但它確實是一個人社會地位的證明——隻有足夠優秀,才夠格擁有孩子;但現在他越來越明白為什麼,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嘗再多的苦,都苦不過孤獨。
他太孤獨了,孤獨到有時候看到夜晚的大街上霓虹燈七彩繽紛,或是上網時體會世界的風起雲湧,都會有一種自己被隔離在了人類世界外,除了發瘋沒人會看自己一眼的感覺,他太害怕自己有一天撐不住了做出什麼不可想象的事,尤其是現在世道那麼亂,越來越多的人精神失常、狂躁不安的情況下。
有時候他覺得生命研究院的審核人員真的很厲害,幾乎他認識的所有人都有申請培育權,但隻有他一個人成功。生命研究院當然不會告訴你選擇你的原因,可是現在,自那三個女人出現後,世界一次次震動,這邊說她們根本不想研究解藥,那邊說她們在借破解潘多拉的經費開發毀滅男性的亞當,後來又說那個席琳懷的孩子根本和男人沒關係……
人類在刀尖上一步步行走,幾乎每天都在“我這麼努力圖什麼反正人類要滅亡了”和“看來我還是有必要努力一下似乎世界還有救”這樣的選擇中來回搖擺。就和他的那些同事一樣,審核屢次不通過和流言蜚語雙重夾擊下,他們時而自暴自棄曠工搗亂,時而又為生活所迫拚命加班。唯有他,不管過審前還是過審後,都平平穩穩,一絲不苟。
他都要為自己這樣穩如泰山的作風感動了,即使那些同事酸溜溜的說他之所以過審是因為胎兒淘汰率高到要滅絕人類,生命研究院才無節操的降低門檻這種酸話,他也隻是一笑置之。
這樣的堅定很快被一個微訊結束了,來自生命研究院的微訊。
“什麼!?早產?!……可我,可我,我從來沒聽說過早產這種事!附加條例?應急情況處理預案?不我沒看過,我……等等,我先走出去,我正要去工作……你們的意思是什麼?問我?早產對孩子有影響嗎?給我一個健康的孩子不是你們的工作嗎?沒問題?這……按理說,按理說……算了!你們既然告訴我了,那我,我能想想嗎?什麼?不行?為什麼!接生?!”他一下子慌了,“我還沒做好準備,不是還有一個月嗎?你們,我,你們……好吧,好吧,淘汰?不,不不不不,不要淘汰,我來,我這就來!”
掛斷了微訊,他整個人癱軟在露台的牆上,腦中一團混亂。
在嚴格把控培育標準的百來年,生命研究院從來沒出現過早產一個月這種事情,他怎麼都沒想到這樣的事會出現在自己身上。方才差一點點他就要說出‘這種情況不是應該不通知父親直接淘汰重新培育嗎’這種話。可想到這是自己馬上就要捧在手心的小生命,他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竟然會有這種想法。
怎麼辦,怎麼辦,微訊裡說了,如果選擇放棄,院裡也可以采取淘汰措施。
可他們也說了,這是個健康的孩子……
有同事路過,看到他這個樣子,想到倒水時聽到的話,有點幸災樂禍,但更多的還是同情:“怎麼了,早產了?”
“……嗯。”肖凜雙手捂頭,“我實操課還沒上完!”
“什麼時候去?”
“現在!他們來接我,我要先去請假。”
“哎。”想到眼前這個男人終於還要有個自己的孩子了,同事忍不住羨慕嫉妒恨,“所以說上次老三說的沒錯,確實是他們技術不行了,生不出孩子來,不僅審核標準低了,胎兒出生的健康標準也低了,早產的都拿出來了。”
“……”肖凜用力捂住頭,痛苦的搖了搖。
“老弟你也彆太難過。”同事有些後悔,趕緊補救,“古時候早產的孩子多多少,不都活下來了,沒事的,生命研究院說可以那肯定可以,他們不至於這麼坑你的,否則臉還要不要了?”
肖凜沒什麼反應,看起來絲毫沒有被安慰到。同事搖搖頭,歎口氣走了。過了一會兒,老板自己走出來,拍拍肖凜的肩:“去吧,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肖凜點點頭,起身擦了把臉,去更衣室換下了製服。等他出來時,會客廳已經等兩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看氣勢就和他們這群工人不一樣。
“肖凜·揚格先生?”
“是,是我。”這是肖凜這輩子第二次遇到生命研究院的人,他很緊張,“我的孩子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