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有一瞬間季淮初懷疑自己置身在虛無的想象裡, 或者泡沫編織的夢境,他看了她許久,然後才驟然驚醒般, 帶著一點薄怒說:“這麼晚了怎麼不休息。”
她還懷著寶寶,哪怕這個寶寶不被允許來到這個世界。
他還是下意識關心她,這種本能反應會讓他生出一些自厭情緒,但他很少苛責自己,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誰和誰必須要在一起, 再濃烈的愛情, 再不可分割的彼此,都可以輕易剝離, 隻要願意。
但他不願意, 僅此而已。
所以沒有必要責怪誰, 無論是自己,還是她。
他很輕易就原諒了她的冷漠和疏離,又或者說他從來沒有責怪過她。
齊憫慈自顧自把食盒拎去休息區的桌子上, 她半蹲著,低垂著腦袋,緩慢地把格子一個一個打開, 然後才回答:“你助理怕你猝死, 讓我勸勸你。”
季淮初蹙眉:“我沒讓她這麼做, 抱歉, 我會約束她的。”
他的態度很疏離, 同以前大相徑庭。
齊憫慈卻似乎毫無察覺, 隻是搖了搖頭:“我自己要來的。”
季淮初對於她的無動於衷感覺到一點沒來由的失落,他沒說話,好像一瞬間也不知道有什麼可以說的, 整個人陷入到一種極端的平靜裡,好像從那種奮不顧身的眷戀中驟然抽出身來了。
他可以站在旁觀的角度去審視她,審視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了。
在這樣困倦和麻木交織的狀態裡,他甚至覺得自己或許從來沒有喜歡過她,那種迷戀更像是一種求而不得的執念,一種自以為是的責任感——沒有他,她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是這樣嗎?
大約也不見得。
他很少有求而不得的東西,從小到大想要的,都唾手可得。
她並不能單純說是個例外,隻是長久的相處中,累積了太多東西,以至於怎麼都放不下,從最開始的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到後來的心疼,不停的拉扯著糾纏著,在愛與不愛之間搖擺,到最後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愛還是彆的東西。
就好像養了一隻不聽話的貓,你起初隻是舍不得丟掉,慢慢的變成博弈和廝殺,到最後你從遍體鱗傷裡找到了一點它愛你的證據,你把它奉為至寶,想牢牢攥進手裡,卻忘了傷痛更多。
但她不是寵物,他也不是她的主人。兩個平等的人,是不存在隸屬關係的。
看似大多數時候是他在遷就她,可其實是他需要她的時候更多。
很遺憾,兩個人的關係往往並不由付出多少來決定。
他需要她的愛和關注,她卻並沒有那麼需要。
所以他咎由自取。
最開始明明隻是想要一點點愛,但真的得到一點愛之後,就想要更多,想要她全部的真心,想要付出有所回報,想占有,想得到,想牢不可分。
他感覺到她也愛自己,於是那執念變得更深,以為自己可以改變她、拯救她。
這大約是人類根植於骨子裡的劣根性。
她突如其來的崩塌讓他驟然清醒,或許他對她來說從來都是包袱,是一個不得不背上的枷鎖。是帶給她無限痛苦的罪魁禍首。
她的愛對他來說是養料,可大約對她自己來說是尖刺,是束縛自己的繩索。
季淮初深呼吸了片刻,然後起身走過去。
他在沙發上坐下來,拿起了筷子。
夜宵很清淡,每一樣都一點點,看得出來她準備得很用心。
“你自己做的?”他問。
齊憫慈坐在桌邊的地毯上,點頭:“嗯。”
他看了眼她隨意的坐姿,還是忍不住提醒:“你還有身孕,要注意休息。”
她再次點頭,“嗯。”
兩個人像是突然之間變成了無話可說的前任,但又因為割不斷的牽涉硬湊到了一起。
她倒難得顯得溫情,沒有鋒利的棱角,沒有隨時可能會伸出的尖刺,隻有安靜的柔軟的眉目。
“如果真的很痛苦,就把孩子拿掉吧!”他再次說,“連我也不想要,也可以分開。我想清楚了,可能是我太強求了,我本意隻是想讓你好,如果退回到朋友的關係你會更自在,我願意這麼做。”
愛是極致的掠奪和占有。
但也可能會在瞬間繳械投降。
齊憫慈垂著頭,兩個人長久的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