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季淮初看著女兒, 忍不住炫耀:“聽見沒?”
鈴鐺把小手狠狠壓在爸爸嘴巴上,不讓他說話,防止他炫耀。
吃飯的時候, 她悄悄蹭到媽媽懷裡:“媽媽,你可以喂我嗎?”
季淮初板著臉,叫她的大名:“季樂寧!”
齊憫慈的情緒並沒有那麼穩定,所以季淮初和鈴鐺約定不要在吃飯的時候, 對著媽媽黏黏糊糊的。
齊憫慈衝著季淮初抬了下手, 意思是我沒事,她低頭看著鈴鐺:“可以, 但你要先告訴媽媽,為什麼?”
她很早就會自己吃飯了,最開始不會用筷子, 拿著勺子往嘴裡挖,笨拙得幾乎吃不上飯, 但還是堅持要自己吃,她的秩序敏感期來得很早很強烈,在一些問題上顯得非常固執, 睡覺必須要睡她的小枕頭, 一定要抱著媽媽的一件粉花襯衣,有一天阿姨把襯衣拿去洗了, 她哭了好久。
季淮初猜測,可能是襯衣上有媽媽的味道,儘管從小到大都是爸爸在照顧,可鈴鐺還是最喜歡媽媽,又或者本能地害怕媽媽不喜歡她,媽媽越想和她保持距離, 她就越想和媽媽靠近。
那天齊憫慈第一次和鈴鐺一起睡。
阿姨怎麼也哄不好,季淮初本來在加班,提前回了家,一邊哄著寶寶,一邊還要處理一些文件。
阿姨很愧疚地解釋:“我也不知道不能洗,我是看她抱了好久,怕不乾淨有細菌。”
季淮初一邊哄著女兒,一邊解釋:“沒事,不怪你,可能是衣服上有媽媽的味道,你洗了她不開心。”
他也有些愧疚,對於他來說,齊憫慈已經很努力地做個好媽媽了,他一直教導鈴鐺有事找自己,儘量不要煩媽媽,可對於鈴鐺來說,她還太小了,並不能領會其中的複雜,她隻是想和媽媽親親抱抱而已,卻常常被製止。
但他並不打算妥協,他相信足夠的愛可以彌補某方麵的不足,但他絕對不會給齊憫慈上任何的道德枷鎖,沒有人的成長是完美的,齊憫慈儘力了,將來鈴鐺會理解的,可如果逼迫齊憫慈,可能對於她來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又一次的傷害。
大人有時候確實比小孩更容易讓步。
可齊憫慈已經沒有童年了,他不想連婚姻也變成她的枷鎖。
齊憫慈卻正好聽到那句衣服上有媽媽的味道。
人類的嗅覺記憶甚至比視覺記憶還要深刻久遠。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第一次去季淮初家裡,那束花的味道,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她對花也沒什麼研究,隻是那短暫的對於“美”和“無意義”的讚歎,讓那片刻不斷在記憶中美化,到最後她甚至記不清花長什麼樣了,卻始終記得那股淡香。
她那時已經被暴戾和偏執塞滿,對血腥和暴力有一種莫名的近乎本能的興奮。
美在她的認知裡好像是一件無意義的東西。
漂亮的花束,蔚藍的海麵,大片的火燒一般的橘色夕陽,振翅的海鷗……
那麼美,美得毫無意義。
但又很美。
那種模糊的怪圈一般的念頭在年幼的她腦海裡不停打轉。
她對海島也已經沒什麼印象,卻始終清晰地記得地下室潮濕的腥味,記得海風的鹹腥。
她的嗅覺裡,大多是些並不太美好的記憶。
媽媽的味道?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媽媽的味道,大概是某種暢銷的熱款香水味道,祁太太是個很體麵的人,她熱愛自己的工作,喜歡過體麵的受人尊敬的生活,因而她總是會很細致地打扮自己,以確保自己在社交場合總是光鮮的。
齊憫慈甚至回憶起那香水味,都覺得刺鼻,那是一種潛意識的排斥,因而連嗅覺都變得抵觸。
但那款香水應該是不難聞的,前調是柔和的花香。
原來她真的討厭母親。
她對討厭這種情緒不陌生,但她突然對自己竟然真的討厭母親而感覺到困惑。
如果說她對母親的容忍來自於理解,理解自己的涼薄殘忍和她對女兒的想象有出入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是彼此的不幸,但既然她也無法滿足母親,母親也無法遷就她,那便是互相抵消了。
既然抵消了,她應當是不會再在意的。
可她竟然真的討厭她甚至恨她。
或許她潛意識裡,也是祈禱過母愛的。
就像猴媽媽會緊緊護住自己的幼崽,貓媽媽會為了孩子和人類殊死搏鬥。
任何動物的母愛都是本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