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餘燼抱著卵腦來到一處幽靜的地方。
沙柚事先提醒過他, 蟲族網絡十分順暢,運行得跟真的一樣,但不要對蟲族抱有真善美的期待。
席餘燼深呼吸, 忍著心理不適, 慢慢地捧起卵腦靠近臉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自己這不過是一團麻薯, 趁自己不注意把卵腦啪的蓋在自己臉上。
咕嚕咕嚕。
他感覺自己正滲入一團暖湯,大腦正在被某種東西吞掉, 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咕嚕咕嚕。
他以為會浮出一些操作界麵, 結果沒有。他明明閉著眼,可眼前的場景越來越亮, 急速旋轉中,場景的細節越來越清晰。他按下乾嘔的衝動, 終於,他穩穩地站在某座城市的街道上。
“好神奇……”
席餘燼已經來不及震驚蟲族技術了,他分明感覺現實中的自己正閉眼躺著,然而隻要自己意念一動, 目前的自己也跟著做出動作。他像有二重身, 正在遠程雙開。
而周圍的場景做得十分細致, 潔白的牆麵上掛著藤蔓,遠處矗立著不規則方形的灰色建築。
“全息遊戲都沒有這麼逼真……”
席餘燼忍不住摸了摸牆壁, 感受上麵粗糙的白漆質感。
他的視網膜浮現一層文字:
“第1845009次大型戰爭重新演繹, 目標, 進攻瓦塔星。”
未等席餘燼弄懂這層文字是什麼意思, 戰爭的號角就打響了。遠處的方形巨物根本不是建築, 而是輛活體坦克,它伸出百來隻短腿,正在轟轟爬行, 夷平能踩到的一切。建築內飛出黑雲般的戰士,分成三三陣型進行俯衝。地震、爆炸、不知名激光的引擎聲,充斥著整個世間。
席餘燼像是在全息遊戲剛剛刷新的玩家,與這裡格格不入。他小心地從白牆探出頭去,結果和一位扛著樹種的戰士打了個照麵。
“你是——A級伺體?”戰士說道,“我是植物官,這裡很危險,請去後方待命。女王有需要會傳喚你們的。”
席餘燼看見十幾個和植物官打扮一致的戰士,正在勤勤懇懇地種樹。他們分工明確,挖土的挖土、澆水的澆水,種完一棵快速種下一棵。
往遠處看,還有更多負責綠化環境的戰士。
席餘燼總算看出點門道,卵腦就是大家接入到同一個戰場遊戲。而蟲族有的負責前端攻防,有的負責改造星球,還有的是後方軍需。偌大的種族構成一個戰爭機器,在戰爭停止後,繼續在虛擬地帶運作不歇。
席餘燼跟著植物官的指引走到戰場後方,這裡立起一個個矮矮的花骨朵。走近一看,花骨朵似乎用一層透明的囊袋包裹著一些人形生物。
植物官將席餘燼交接給衛兵,衛兵熟門熟路地將他領到宣傳處。
宣傳處的蘑菇板上釘著幾張紙,上麵有軍事內容,也有伺體寫的爛俗短篇。兩萬個伺體分居在不同的星球,他們會登錄卵腦戰爭,熟練地來到宣傳部,記下語句不通的文字,勉強用來交流。
這一眼就看完的蘑菇板,就是蟲族僅剩的文學。
衛兵走到門口,便站著不動了,也沒有和席餘燼說話。席餘燼甚至不知道衛兵是卵腦虛擬NPC還是真實存在的衛兵。
他坐在藤蔓做的宣傳部,內心有些空落落的,一時找不到下一步的頭緒。
他隻能翻一翻蘑菇板上的短篇,被抓來的伺體都不是專業小說家,文通筆順者寥寥無幾。剛開始一些伺體還有激情創作,到最後隻剩下對生的厭惡。最新的留言寫道:“祈求快點被蟲族女王吃掉給個痛快吧啊啊啊”。
席餘燼不看了,根本沒心思管什麼果房花房的鬥爭。他反手把葉片蓋上,往後一靠,擺爛式地躺在絨草椅上。
誰知這一靠,他全身僵硬。
他愣愣地看著藤蔓小屋的天花板,上麵有一個花紋。
或許對於蟲族來說,那隻是一個花紋。但對席餘燼來說,那是最熟悉不過的、直擊心靈的信號。它的存在,並足以跨越所有時空。
那是一個地球漢字,“留”。
在這蟲族群星中,隻有兩個人能讀懂它的意思。
席餘燼內心湧出酸澀,連忙跑出藤蔓小屋看戰地後方的留言。或許是為了掩人耳目但又想足夠醒目,它們都寫得無比巨大,而且放在天花板上裝作是花紋。
更多文字被找到了。
“留”
“在”
“原”
“地”
“留在原地,我來找你。”
在牆體的縫隙間,寫滿了“餘燼”兩個字。
伽諾並不知道席餘燼是否也被抓到蟲族群星。他的盔甲被沒收了,光腦被銷毀了,任何通訊工具都沒有。每當卵腦刷新戰場一次,他就搶走彆人的卵腦一次,登錄戰場後方塗塗畫畫。
也許沒有第二個能看懂這種文字的人,也許他會死在路上,但隻要有能與餘燼諾重逢的千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會錯過。大概是身上的罪名太多了,他不介意成為法外狂徒。
而他本人,正在越獄中。
……
席餘燼在現實中醒來,撕下臉上的軟體蛋型,表麵很淡定,實際內心小人上早“哇”的一聲哭出來。
伽諾來找他了!!!太好了!!他一定乖乖待在花房裡絕不亂走!!他們一定會重聚的!!他好想伽諾!!好想潮平號!!好想躺在觀星台裡和伽諾過二人世界!!
而後又一陣慶幸,幸好他追來蟲族了,不然伽諾找不到他豈不是會浪費很多時間!群星保佑!
他甚至恨不得抱著溫軟的蛋型裝置滾幾圈。
等他們重聚,就趕緊找到潮平號飛出去,希望潮平號沒被損壞,撐完這段航行。
席餘燼現在容光煥發,內心重新有了底氣,全身都有了動力。不光是他在努力尋找伽諾,伽諾也找他,他們絕不會錯過。
過來看他的沙柚嚇了一跳。
“哇,A級,登錄蟲族網絡那麼興奮嗎?”沙柚表示不理解,“可能你是沒經曆過戰爭的小年輕吧。他們連網絡都是戰爭,不覺得可怕嗎?”
席餘燼眼睛閃閃發亮:“我覺得很幸運。”
沙柚一臉疑惑地用長葉掃掃席餘燼的臉,進行物理驅邪。
“A級,我是帶來壞消息的。”沙柚逗完席餘燼後語氣深沉地說,“我們的女王輪值換了新一位。”
席餘燼訝異:“女王還是輪換製?”
沙柚解釋道:“都是該死的戰爭,為了提升繁衍效率,蟲族是多女王製。據我所知,現在一共有42位女王存活。但它們平時都在黑洞邊緣自閉,從不管我們。女王蘇雅爾剛剛結束輪班,這回似乎是女王優比特。”
“厄斯、蘇雅爾……優比特。”席餘燼默默記下這些女王的資料。
厄斯是製作伽諾盔甲的那位。
蘇爾雅是路上遇到的蟲洞製作者,聽沙柚的語氣,它居然還活著?
優比特資料不明,是現今當值女王。
“它一直想處置我們,女王優比特在500年前醒過一次。”活了800年的沙柚對席餘燼毫無防備。他捏了捏自己小臂上肉肉緩解緊張,說:“你知道它有多過分嗎?它是最活躍最年輕的女王,看我們不爽很久了。”
席餘燼也心生緊張:“它要吃了我們?”
“不!它不愛吃!”沙柚抓了抓自己黃澄澄的頭發,道,“可它覺得不吃了我們太浪費了,決定把我們破例送給它的孩子們!”
席餘燼想緩解沙柚的緊張,道:“也許戰士咬不動呢。”他記得伽諾就咬不動他。
沙柚從旁邊摘下兩片大葉子,嚇唬道:“我當時沒被選中,可我看見了。你是沒見過蟲族戰士築巢的模樣,他們會用翅膀把你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