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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餘燼滿意地給《三流情人》第二部取名為《蜻蜓公爵》。
複仇因子幾乎刻在蟲族骨子裡。
柏英看完這個情節,真想衝進監獄裡晃晃席餘燼讓他趕緊把複仇劇情寫完。可席餘燼看著又要休息了。現在已經天黑了,蟲族女王仍然沒有到場。監獄如同暴風雨來臨前那般平靜。
“我居然不知不覺看完了……”
柏英心生愧疚,恨不得把大腦裡的情節洗去。可是越想忘掉那些劇情,偏偏加深了它們的印象。柏英反而更想知道後麵的劇情是什麼了。主角成功複仇了嗎?主角和法學蝶的未來如何呢?
半晌後,柏英放棄掙紮。他一直在洞型監獄邊緣,因為席餘燼是伺體,屬於他的工作範疇,席餘燼沒有正式入獄前,他必須盯著這位思想犯,沒想到卻把自己拖下水。
他沒有對席餘燼開口說話,任何語句都有可能被周圍的高級蟲族聽見,他可不想被正義地群毆。他寫了一張紙條,釘在洞型監獄邊緣。
“如果你想向女王求饒,你可以說——”
席餘燼好奇地看下去,難道這個蟲族掌握了女王的弱點?
“你願意和那位伽諾生1000個卵。”
席餘燼:?
柏英微不可聞地歎氣,雖然這樣做要改造一下那位伽諾,開通高級權限,讓他的身體適應受孕;雖然這樣做意味著席餘燼從此不能離開蟲族領地,而且不能再寫作……但畢竟能活著。
隻見席餘燼撕下那張紙條,在背後寫上“決不”。
無論是求饒,還是讓伽諾生蛋,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他會和伽諾在宇宙中自由航行……
席餘燼不可避免地擔心伽諾。蟲族不會傷害同族,越低級越不能傷害,如果高級蟲族欺負低級蟲族則是重罪再罪加一等。因為低級蟲族很脆弱,工作卻很重要。故伽諾一直橫行,倒沒受到真正嚴厲的處罰,那時席餘燼才放心地和伽諾分開。
席餘燼盤腿坐在洞型監獄的軌道上,仰望著繁星閃爍的夜空,自言自語道:“你們這些蟲族,難道都不想去宇宙看看嗎?”
他猜到高級蟲族有監聽他的方法,可現在無蟲應答,萬籟俱寂。
突然,繁星往天際線下墜。
如飛刀刮過樹葉時的破空的聲音,許多雙蟲族翅膀紛紛展開,然後尖翼朝下,合攏收回。
柏英如鬆般站立,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如同虔誠的祈禱者。事實上他確實是一位祈禱者,無聲地向母親告解,幾乎要被內心洶湧的愧疚壓垮。
然後席餘燼看見了,遊動的星星。
整片蒼穹似乎成了畫布,而此刻一隻手正在捏起畫布,使整個天空出現了升維般的褶皺。繼而大片大片的布跌在天際,溫潤的水波聲好似無數小珠子掉在玉盤上。天邊似乎在下雨,變得朦朦朧朧,然後無數的蜻蜓如金子般閃爍。瞬間已從星空湧向席餘燼麵前。
這無固體形狀的膠體生物……是蟲族女王?
席餘燼的心被恍惚間攥緊。
他不知道,蟲族女王擁有許多個形態。其中的飛翔形態正是如此,蟲族女王分泌出粘稠的液體,利用優秀的化學反應在裡麵合成一個個泡泡,將所有軀體包裹起來,然後在宇宙飛翔。膠體特性使這層黏液在宇宙中延展得非常漫長,宛若一支熠熠生輝的旗幟。在戰爭中,瀕死的蟲族隻要看旗幟一眼,就能獲得更勇猛的動力。因為蟲族女王還有個彆名,不滅戰旗。
垂天的膠體如同不可逾越之壁擋在洞型監獄前,席餘燼甚至看不見天空了。膠體內在的金色蜻蜓一個個下墜,宛若金碧輝煌的流星雨。小鑽石的微光在它麵前不過是太陽麵前的螢火蟲。
當金色蜻蜓褪去一半,蟲族女王如山般宏偉的堅硬身軀終於顯露出來。它是棕褐的,並非純然的黑,總有一絲光澤在上麵。首先看見的是它的尾部,一顆奇怪的桃心,尖端恰好插在地上。這裡是女王最神奇的合成工廠,它吃掉伺體,挑選自己滿意的基因,再傳給下一代,簡直是這個宇宙最出色的基因工程師。
然後是它細細的身軀,上麵有一節一節的管道和絨毛。再上麵是張牙舞爪的腺體。那像一個被剖開的海星,吐納著粘稠的黏液。兩旁豎著彎鉤般的前足。它大概站得很遠,但席餘燼還是看出來兩個凶器正擺在洞型監獄兩側,可能一不順心就把自己拍飛。
最詭異的是它的頭顱,宛若縫上了兩束大大的玫瑰。
當它慢慢低頭,席餘燼聽見流沙的聲音——原來花縫中是密密麻麻的眼珠子。它們隨著重力往下墜,如同流沙傾倒,但恰好沒有溢出花瓣外。每個眼珠子的瞳孔形狀不一樣,它們自主轉動著,其中三分之一盯著席餘燼這個方向。
這就是蟲族最年輕的女王,優比特。
席餘燼吞咽了一下口水。
柏英的頭幾乎低到胸口,還在發光的席餘燼在此刻格外突出。沒有蟲族敢如此不敬地看著母親。
優比特看著席餘燼,似乎輕笑了一聲,聲音好像就在席餘燼耳後響起。它看起來並沒有多大敵意,又或者根本不在乎。
它看起來心情很好,主動詢問:“你是新來的伺體?你犯了什麼錯,要站在洞型監獄上?”
席餘燼仰頭說:“我的罪名是思想犯。”
優比特:“哈哈哈——”
席餘燼繼續道:“我知道智械母盒和蟲族女王有過交易。”
優比特的笑聲戛然而止。
附近的蟲族都聞言都十分震驚,但明麵上依舊是那副低頭祈禱的樣子。蟲族和智械族一向是死敵,怎麼會有交易呢?
“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席餘燼凝視著女王碩大的身軀,語氣平靜地問。
一會兒後,優比特聲音悠長:“說下去吧——”
席餘燼道:“蟲族女王為了緩解自己的精神混亂,選擇和智械母盒做交易。它交出了卵腦的核心技術,而智械族交出了機械模擬技術,讓整個蟲族的思想停滯。隻要停在那一刻,精神混亂就不會再加重了。所以這麼久,蟲族僅存的意義,是成為女王觀賞房裡的精致玩具。”
附近的蟲族幾乎抑製不住拔刀的衝動。
席餘燼每句話都踩在他們的雷點上。
“但是……”席餘燼猶豫道,“我還有個問題,為什麼……”
這或許不是個問問題的好時機,但他感覺不問出來,就再也沒有生物能給他解答了。
“為什麼蟲族戰士沒有精神混亂?”
他來這裡看了很久,無論是批量生產的低級蟲族,還是得天獨厚的高級蟲族,都沒有精神混亂的困擾。因而沒什麼發展文學的必要性。就連愛看書的伺體,都因為換了具軀殼而丟了從前的愛好。
優比特慢慢抬頭,緩慢地說:“因為我同樣愛我的孩子,僅此而已。”
席餘燼一愣,很難想象蟲族女王這種囂張精神病能與愛掛鉤,還是如此單純無私的愛。
蟲族女王承擔了所有孩子的精神混亂。
它的痛苦已經遠超想象,思想的重量若再超多一分一毫就會完全崩潰,它隻能墮入黑洞裡緩解。
柏英很愧疚。
在場所有聽懂的高級蟲族都很愧疚。
蟲族的精神混亂累積太多,一旦泄洪,整個種族都將瓦解,而女王強悍的身軀又空洞的大腦就是抵擋洪災的大壩。
如果他們再去追逐自由……
女王的痛苦將會加劇。
如果他們按照自然進化的規律,在戰後讓思想重新湧動……
那將直接摧毀女王的大腦。
文章本身不是母親的毒藥。孩子自由的思想,才是母親的毒藥。
優比特對席餘燼的“思想犯”頭銜哈哈大笑,因為它從未定製過這樣的罪名。
行至僵局,高級蟲族選擇沉默,蝸居在小小的星球上,假裝不曾向往過宇宙外的風景。而更低級的蟲族,思想一直囚禁於籠牢中。蟲族層層封閉,包裹住所有向往自由的靈魂。直到某天一個意外出現,一個偵察兵朝外看了一眼,決心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
席餘燼逐漸明悟:“所以築巢大會是?”
優比特的聲音又高亢了:“我的傑作!”
它就是蟲族小爸文學的推廣者!
優比特:“做母親的總是很操心嘛,我們在黑洞前行,黑洞很舒服,一不小心就回不來了。萬一有一天我們都死掉了,我希望孩子們有彆的未來……可惜也不知道我拉郎配哪裡拉錯了,怎麼一對情侶都沒成呢?”
原來蟲族女王並沒有完全采取智械族的方法……在這冰冷、混亂、無情的宇宙中,還是有一點點溫暖得令人意外的東西。
不同女王都在探索著蟲族的可能性。
有沒有一種可能,母親和孩子都能活下去呢?
然而不同女王的嘗試都失敗了,於是逐漸在黑洞中永眠。隻剩下最年輕的優比特,還饒有興致地折騰伺體。
柏英幾乎跪在地上,身軀不住地顫抖。愧疚壓垮了他,也壓垮了在場所有孩子。
優比特想起正事,問:“那你是來向我宣戰的嗎?”
席餘燼鎮定道:“不,我是來治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