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餘燼來了興趣, 決定仔細讀讀半島學者是如何批評他的。
他從眾多篇目中，輕鬆地分出了半島上兩種旗幟鮮明的文學思潮，未來主義，和複古主義。
文學與世界的變遷是分不開的, 半島上兩種類型的文學主義, 正是由當地的一段失敗的運動引起的。
戰爭後, 一切百廢待興。
方圈半島以堅韌的軍事表現, 為它們在宇宙版圖上贏得較高的地位。
當時, 一些半島生物敏銳地嗅到先機——接下來是文學的時代, 它們應當把握住這最好的時機, 大力發展本土文學。
半島文學就此蓬勃發展，在宇宙內都赫赫有名。
然而悄無聲息的, 智械族的AI開始侵蝕一切。它們的旗號是，以大數據給予文學新生命。
半島文學家已經提前看出AI的危害, 頓時號召起“複古思潮”，即“反大眾傳媒運動”。
“大眾傳媒已將文學虐殺得奄奄一息, 暢銷、流行，意味著流水線化、同質化、商業化。文學在大眾傳媒的傳播下, 已經不再是‘生物’的創作，而是‘非生物’的商品。在這種情景，大眾最終隻能接受一種思想，一種標準，對文學的批評隻剩下一種聲音，那就是讀得爽不爽，能不能‘懶惰’地讀。
“文學，危在旦夕！”
半島批評家們首先自審，拿著放大鏡檢查自己的作品, 是否屬於被大眾傳媒影響的結果。
然後開始批判同行，是否注重閱讀體驗大於理論，是否為求浪漫而失去理性，是否為了迎合大眾而寫作。
你有沒有斟酌過你寫的每一個文字？
你是否出於思想怠惰而隨便應付一個情節？
你為什麼要把你的文章放在星網上，你是大眾傳媒愛好者嗎？
“反大眾傳媒運動”轟轟烈烈地進行。善戰的半島生物時不時為了理論大打出手，或者為了辯論出誰是對的而相約決鬥。這場運動甚至波及到遙遠的其他星係。半島文學界想憑借自己的影響力，號召大家一起反抗智械族的文學侵蝕，可惜無人理會。
“你有資本搞文學，我們還要發展科技呢。我們喜歡大眾傳媒，吃你家大稻子了？”其他星係如此說道。
“氣死我了，真想把蟲族揪出來暴打智械族。”半島小說家忿忿不平地溜回自家。
方圈半島從此半封閉自家網絡，決定把自家打造成文學堡壘。
直到某一天，戰火從內部燃起。
半島上的小說家都是戰士。唯有堅決反抗的種族，才可以在戰爭中存活。哪怕戰爭結束了，它們依舊保持著不順心就打一架的傳統美德。但這一次，衝鋒的號角對準內部。
年輕的、不願接受束縛的小說家，衝擊文學總府。它們齊聲喊道：
“推！翻！文！字！獄！”
那一夜，醇厚的風琴聲使大地都顫動，宛若整個宇宙都在此刻與它們共同呼吸，從漆黑的夜晚一直響至黎明的地平線。
年輕的半島小說家開啟廣播，對那些“複古主義”的批評家呐喊：
“睜眼看世界吧！”
“星網已經遍布全宇宙了！”
“固步自封，死路一條！”
“我們應該創造更新的作品，更新更全麵的理論。文學不僅屬於過去屬於現在，同樣屬於未來！”
當時複古主義的主要支持者，也是半島上聲望最高的小說家。
它聽著年輕小說家的口號，心口梗塞，此時又聽到外星係傳來的消息——智械族已經開始推廣網文AI了。
它的方方正正的身體滲出鮮血，宛若熔岩。
它不顧眾生物阻攔，直接走到街道上，走向文學總府的廣場。它不怒自威，比一位憤怒的將軍還要氣勢淩厲，眾年輕小方塊都不禁為它讓路。
隻見它走到廣場的廣播處。此時它已全身血色，這一幕成了半島文學史上最血腥的經典場麵。
年老的半島文學家站在眾多反對者中間，似乎是反對者們眾星捧月的教主。
它就此宣布：
“批評已死！！”
如果是“複古主義”的相關曆史文章，場麵描述就此打住，以此突出“複古主義”支持者的悲壯。
如果是在“未來主義”的宣傳短篇上，還要加上一句：
一位年輕小方塊突然接話——“文學不息”。
如今，距離那位著作等身的半島文學家，說出這句振聾發聵名言……
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
久到這位文學家的雕像，已經經曆了30282次重修。
久到現在兩種主義的支持者，已經從線下真人快打，改為唱歌吟詩對罵。
久到如今的方圈半島，隻剩下“離戰爭遺跡最近的大型文明”這個稱號，甚至很快這個名號也要被星艦帶奪走。
但文學依然在。
……
“咕嚕。”
一個小鏽族聽得入迷了，差點滾到桌子下。幸好伽諾一隻手捏住它的刺，輕輕放回桌子上。小鏽族蹭蹭伽諾，問道，那這個半島文學史，是不是比鏽族曆史還要長？
席餘燼換算一下，答：“應該長得多，就像是你的房間，和整個潮平號的區彆。”
——哇，那真的好長啊。
小鏽族嘬了一口飲料，把一大杯泡泡酒吸溜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