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裡, 春耕可算是結束了,然而又跟去年春天一個樣兒,甚至比去年還要嚴重,從開春到春耕結束, 愣是一滴水沒下下來。
不過大崗屯的社員們經過了去年的折騰, 已經很淡定了,每日裡就該鋤草鋤草,該挑糞去給林子裡的栗子樹山核桃樹啥的上肥就上肥, 嘛事兒也不耽擱,還能心情不錯地站在田間地頭偶爾偷個懶嘮嘮嗑。
青梅反而沒這些人這麼放鬆, 晚上做夢都夢見末世開始後自己餓肚子餓到眼睛發綠, 眼神直愣愣地盯著地上的死人吞口水。
那種感覺是十分難以形容的,理智與人性讓她覺得很惡心, 想吐, 可身體卻催促著她去咬一口。
這打破了青梅這一年多以來平靜的心緒,整個人都帶出了一股陰鬱。
偶爾狗子都會在不經意間被青梅的一個眼神給嚇到。
趙三明也發現了,琢磨兩天,這天晚上, 青梅半夜又被噩夢給驚醒了。
已經對這事兒擔心了兩天的趙三明也第一時間醒來, 雖然還很困,可想到青梅眼下的青黑以及越發萎靡的精神,趙三明還是扒拉著頭發坐了起來。
“怎麼了梅子, 你這幾天是不是心裡有啥事兒啊?”
趙三明沒啥文化, 可也知道啥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偶爾做個噩夢也就算了, 可像青梅這樣每天晚上都做噩夢,那肯定就是有事兒。
趙三明揉著眼睛,也沒去碰青梅,反而摸索著點亮了煤油燈,下了炕去外麵灶膛裡摸啊摸,摸出了一包尚且溫熱的樹葉包。
樹葉包外麵幾層都已經被烤糊了,好在包裹得很厚,趙三明站起身,一邊往裡麵走一邊拆開一層層的樹葉。
到炕邊的時候,已經露出了裡麵的幾個雞胗。
悶進炭火裡的時候就往雞胗上抹了點鹽,其他啥也沒放。
此時打開,一股讓人忍不住咽口水的香味卻氤氳而出,讓還陷在絕望空洞中的青梅順著香味扭頭看了過來。
看青梅眼裡終於有了神采,趙三明暗暗鬆了口氣,笑著把東西往前麵一送,“餓了嗎?沒餓也能吃這個,也不多,就三個。”
雞胗不大,就這三個還是趙三明特意留下來的,是今天青梅帶回來的三隻野雞裡掏出來的。
這兩天青梅心情不好,趙三明就變著花樣地給她弄好吃的,可看樣子還是不太成功,要不然咋今晚上還做噩夢了呢?
青梅視線從雞胗上抬起,看了眼趙三明,正對上他擔憂的眼神。
垂下眼簾沉默片刻,青梅伸手接過來,埋頭慢慢地咬著吃。
青梅吃得很慢,一點一點地磨,就好像是要把夢裡那種餓到能讓人喪失人性的饑餓感一點點填補起來。
趙三明也不著急,就坐在炕邊上等著。
等青梅吃完了,他再拿了葉子出去丟,再進來的時候還端了溫水讓青梅洗手。
“要喝水不?”
完了趙三明還問,可以說是對青梅進行了全方位的照顧。
青梅抿唇搖頭,因為雞胗是悶在帶有清香的樹葉裡烤熟的,水分很好的保留了下來,鹽也隻是淡淡的一點,恰到好處,吃完了三個也並不覺得渴。
趙三明這才踢了布鞋重新上炕,坐在青梅旁邊看著她片刻,又開口問:“媳婦兒,咱們說好了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像狗子,以後長大了肯定會去過自己的生活,可我卻會一直在你身邊。”
想了想,趙三明繼續說:“你看啊媳婦兒,你現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離了你我擱哪兒尋摸這麼多肉啊糧食吃啊對吧?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我不聽你話了,瞎搞事兒了,你不是抬手就能揍我嘛,彆說我娘我哥,就算大崗屯的父老鄉親,看見我挨打了肯定都是拍手叫好。”
“所以說,對我,你是絕對可以放心的,有啥事兒完全能跟我說,說不定你把煩惱事跟我一說,煩惱就傳給了我,你就能心情變好了。”
談話內容很沒深度,卻是趙三明絞儘腦汁才想出來的,反正意思就是那麼個意思。
青梅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隨便一聽覺得沒啥意思,可順著仔細一想,好像又能琢磨出點道理來。
青梅沉吟半晌,最後終於憋出一句話來:“我夢見沒吃的。”
趙三明提心吊膽等了這半晌,啥思想啥情緒都醞釀老半晌了,結果就聽青梅來了這麼一句話,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放下懸了老半晌的心呢,還是該心疼青梅。
瞅瞅,瞅瞅,折騰了他媳婦這麼多天的大煩惱,居然就是夢見沒吃的了?
哎呀他媳婦兒咋就這麼可愛呢!
趙三明樂了,一拍大腿重新下炕,伸手拿了炕頭木櫃上的煤油燈,扭身又朝青梅伸出手:“來梅子,咱們去巡邏巡邏咱家的糧倉!”
青梅遲疑了一下,沒搭上趙三明伸過來那隻手,卻也聽話地跟著他下炕了。
悉悉嗦嗦一陣響動,趙三明先把炕前的木地板給掀開,掌著煤油燈讓青梅往下瞅。
看完了屋裡這處,趙三明又一點不嫌麻煩的帶青梅去地窖轉了一圈。
回來後趙三明就開始正兒八經跟青梅算起家裡有多少糧食:“屋裡這處小地窖,之前就放了八袋稻穀,上回我又弄回來十五袋,都擱這裡了。”
“一袋六十多斤,現在這裡攏共就能有一千五百斤左右。要是真沒糧食吃了,稻穀舂出來的糠也能吃。外麵的大地窖,粗糧雜糧大概能有兩千多斤,再加上肉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