綽約多仙子(1)
顧和平這一晚連火鍋都沒吃,氣是真生氣,走前特彆損地撂話,“彆來你家?你這算哪門子的家?人家的家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你一被老婆甩了的男人,頂多是個破爛小旅社。”
周啟深半天回過味,肝脾肺腎無一不疼。顧和平早溜得沒了人影兒。
回頭把這事說給老程聽,老程權當聽笑話,“他沒揍你是你跑得快,戳他痛處乾什麼,你是不是閒得慌。再說了,你倆三十多的人了,幼不幼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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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早,趙文春買完菜回家,看見趙西音收拾一新地站在客廳還嚇了一大跳,“喲,起這麼早?”
趙西音對鏡紮馬尾,嘴上咬著梳把,皮筋在指間翻轉。一身水綠的運動短裝把人襯得清麗怡然。
趙文春放下菜,“出門?”
“去趟小黎那,把手上的一些事情交接。”
趙文春側頭看了眼女兒,“啊,真回去跳舞了?”
趙西音哭笑不得,“不然呢,您以為我昨晚鬨著玩呢?”
趙文春還真是這麼以為的。
那天趙西音問,這麼多年她沒正經工作,和黎冉兩人瞎打瞎鬨地折騰,錢夠了就遊山玩水,走了大半個中國,誰家女兒有這麼任性。趙文春是真沒丁點介意,因為他知道,女兒那一年跳舞出事後,過得有多難。
表麵風輕雲淡,內裡五勞七傷,連著筋扒著骨,她說痊愈了,其實都自己挨了。跳了二十多年,早就成了依身傍命的一部分。當年摔得有多痛,受得不公有多重,心如死灰就有多厚。
趙文春寫得一手絕美華章,能頌遍幾度春秋,也能出口成章,字字句句成百川。卻無法說一個字,來安慰折翼的女兒。
趙西音無數次笑著對他說,過去了,爸,我沒事兒。
誰信?
但這一次,趙文春信得踏踏實實了。
趙西音理著劉海:“您笑什麼呢?”
趙文春幾道眼紋向上,憨厚。
趙西音轉過身,“趙老師沒什麼要教導的?”
“不開心了就回家。”趙老師教導說。
趙西音去乘地鐵,剛出小區,就聽見有人叫名字。她左看右看,一時找不準點,孟惟悉滑下車窗,微低著頭看這邊,“西音。”
趙西音愣在原地,跟繩子扯住腳踝似的,忘了該走還是留。
兩人三五米的距離,不斷路過的人,駛過的車,才恍然這一刻是真的,是活的。孟惟悉下車,車門都沒來得及關,迎著初升的朝陽跑過來。
趙西音悄然往後站了兩小步,就這麼靜靜看著他。
孟惟悉對她的表情分外敏感,笑著說:“怎麼,跑步姿勢不好看,要不我重跑一次?”
趙西音被逗樂,嬉嬉笑笑打趣:“如今都是這麼大的老板了,哪兒敢使喚。你到這邊辦事?”
她是真放鬆,瞧不出丁點隔閡與不自在,對他就像是對黎冉,對小順,對朋友中的任何一個。孟惟悉笑容斂了斂,但還是客氣溫和,坦誠說:“來找你的。”
“我昨天才聽戴老師說了那天中午的事,抱歉,讓你和伯母發生不愉快。”
趙西音一聽就明白了,戴雲心舉薦她去《九思》試試的主意,八成和孟惟悉相關。原本隻打算通過丁雅荷,能勸勸趙西音最好。沒想到丁雅荷格外上心,火急火燎地把趙西音叫了去。戴雲心估計也悔了,好心辦壞事兒,碰見個這麼不長腦子的。
孟惟悉昨天從日本出差回國,和戴雲心碰了麵,戴老師對他擺擺手,一聲歎息。
那意思,彆再想了,沒戲。
孟惟悉念舊情,愛舊人,但還有一原因誰都不知。
兩人還好著時,孟母一直反對,說一個跳舞的,吃青春飯,能有什麼氣候。孟惟悉抗爭半年有餘,沒跟趙西音說一個字。有一次應酬醉了酒,實在心累,就口不擇言地在電話裡說:“小西,要不我們彆跳舞了吧,你要實在喜歡,去團裡掛個閒職好不好?”
趙西音當時就跟他吵了一架,“你是你,我是我,不是我們。我就要跳舞,跳一輩子誰也管不著。”
孟惟悉醉意一下子醒了,惱得當即抽了自己兩耳光。
趙西音舞台事故的時候,兩人已經分了手,那年孟惟悉二十四歲,名不正言不順地不能去看她,隻能四處托人打聽。朋友說,趙西音在病房哭。孟惟悉站在住院樓下,跟著紅了眼。
那些傷過她心的話,變成蠱,變成魔,一語成讖。
這些年,孟惟悉對她的虧欠比愧疚多。
趙西音此刻慢慢彆開眼,再看他時,坦然微笑,“多大點事,你不說我都忘記了,還勞煩你特意跑一趟,是我不好意思了。”
孟惟悉欲言又止,趙西音笑眯眯地揮揮手,“不上班兒啊?你去忙吧。”
叫的網約車正好開到了跟前,孟惟悉想送她一程的借口都沒了。趙西音坐上車,隔著車窗對他揮了揮手,然後讓司機開車,孟惟悉甚至在後頭跟著小跑了幾步。
司機師傅地地道道北京人,特彆能侃兒。趙西音看窗外,聽得多,說得少。十來分鐘後,司機誒嘿一聲,“丫頭,後邊兒那車跟你一路了啊。認識?”
趙西音回頭一看,孟惟悉的白色捷豹隨行於車流裡。她說:“師傅,您能開快點麼?”
“得嘞。”司機一腳油門,正好過了綠燈,把孟惟悉的車甩在紅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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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西音跟黎冉說了她想再跳舞的事,黎冉直爽性子,高興得給今天顧客全打八折。趙西音還覺得不好意思,說這一走,店裡就幫不上忙了。
黎冉敲她腦袋,“趕緊給我飛黃騰達,在你微博發條廣告比什麼都有用。”
小順說:“誰敢發啊,一看賣情趣內衣的。嘖,黎哥,你彆搞西姐了。”
“情趣內衣怎麼啦,正正經經做生意,遵紀守法納稅人。我驕傲都來不及呢。”黎冉打了個響指,“晚上慶祝一下,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