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雅荷氣得頭冒金星,哆哆嗦嗦地手腳發顫。
一直沉默的趙西音,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水杯,走過來照著倪蕊臉上一潑,平靜道:
“蠢貨。”
這家的男主人倪興卓聽見動靜就從二樓書房下來,立在半道,沉著臉,不吭一聲。
關門前,聽見倪蕊尖銳的吼喊,“她才是最惡毒的那一個,她就是來挑撥我們家關係的,她給她爸報仇來的,她不想讓我們家好過!”
門關緊,罵聲漸弱。
夏天的尾巴,藍天白雲,陽光依然熾烈。
趙西音抬頭看了一會,雲淡風輕地戴上墨鏡,心平氣靜地離開了。
——
周日上午,飛機降落首都機場。
周啟深在上海待了一天,本是昨天回來,可惜遇上雷雨天,又給耽擱了一晚。周啟深上車後,直接吩咐司機,“找林醫生。”
市郊的一處生態莊園內,山水花草樣樣不少,空氣怡人,氣溫都比市中心低了些。湖泊邊的竹閣內,是園子裡最幽秘的地方。
周啟深敲門進去,抱歉道:“臨時有事,所以改了時間,不好意思,讓你加班了。”
林醫生三十出頭,氣質溫婉,一雙眼睛尤其沉心,她微笑,“應該的。”
林依是周啟深的心理醫生,五年,一直由她看診。也不是一直,周啟深結婚的那兩年,一次都未來過。當時林依還很欣慰,十分真誠地對周啟深說:“希望你永遠保持好心態。”
事實證明,世上並無永遠一說。
坐在躺椅上,周啟深闔眼養神,林醫生說過,不拘醫患關係,保持自己最自然最舒服的姿勢狀態即可。林醫生也不發問,等休息夠了,周啟深睜眼,主動道:“我最近的睡眠極差,安眠藥都起不了作用。”
林醫生:“多夢麼?”
“嗯。”
“夢的內容。”
“女人。”
“什麼樣的女人?”
“我愛人。”
林醫生執筆記錄,“夢中你和她的交集。”
“擁抱,親吻,坐船,她掉進水裡,我救不了她,她沉入水底,再也沒回來。”周啟深眼神幽深,眼球鍍了一層痛色,“我也往水裡跳,可是有東西掐住我的手腳。”
林醫生點點頭,頓了下,“您最近有性生活麼?”
周啟深閉上眼,“沒有。”
林醫生:“最近一次性生活的時間。”
“大於兩年。”
“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你第一個想到的是誰?”
周啟深說:“我妻子。”
林醫生專業且冷靜,語氣始終維持在一個頻率間,沒有任何起伏。她問:“你們之間,最讓你開心的事。”
“結婚。”
“你對她做過最後悔的事。”
周啟深的情緒忽然就激烈起來。
他手肘撐在膝蓋上,頭低進手掌之中,壓抑的,痛苦的,忘記什麼是收斂與隱藏。他沒回答,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一遍遍地重複:“如果能重來,我寧願殺了我自己。”
林醫生迅速結束談話,打開百葉窗簾,讓陽光灑進來。然後打開CD機,放的是莫紮特鋼琴曲。最後,她坐到周啟深跟前,麵帶微笑,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開始心理輔導。
夜幕垂落,點點星光剛露端倪,從竹閣往外望,湖泊深沉靜寧,像一顆發光的琥珀。周啟深在躺椅上睡著了,林依打開門,示意她的男助手進來幫他蓋上毯子。
可惜剛說完,周啟深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瞬間醒了,看了眼來電人,接聽:“好,就來。”
從莊園往三環開,他秘書在路標處等他,奧迪亮了雙閃。周啟深靠邊停車。秘書從後座拿出東西,“周總,您交待的,都買好了。”
周啟深清了清,挑出兩件最好的。
他到時,趙文春在家等著,門都沒關,虛虛一條縫。見人進來,趙老師親親切切地招呼:“坐吧坐吧,我給你倒杯水。”
周啟深環視了一圈家裡,再看看門邊的鞋架,趙西音應該不在。他走去廚房,把手裡的東西遞過去,“趙叔,前些日子,耽擱了你和小西,我聽她說,是要陪你逛商場的。就當彌補了,我隨便挑了幾件,喜歡的您就留下。”
趙文春一愣,頓時五味雜陳,看著他,搖搖頭,“你這孩子。”
周啟深笑得從容,“得了,衝您這一句‘孩子’,我也得好好孝敬您是不是。”
趙文春心善人慈,拋開是非恩怨不說,他心底其實是很喜歡周啟深的。那時候,周啟深是他的女婿,但趙文春卻把他當成了親兒子在對待。
一老一少坐在沙發上閒聊,時事政治,股票外彙,哪哪兒的畫展,兩人都能聊得對味。周啟深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臥室,試探地問:“小西還沒回?”
趙文春也納悶,“不該啊,平時早回來了。”
正說著,門哐當開了。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一陣砰裡哐當的響動,忒不正常。
周啟深和趙文春對視一眼,立刻都起了身往門口走。
趙西音半個身子都伏著鞋櫃,找支撐以免摔去地上,她頭發順下來擋住側臉,人暈暈乎乎的。
周啟深眉頭一皺,這是喝酒了。
趙文春半晌才聞見酒味,又氣又急,“你這孩子,怎麼了這是,喝這麼多做什麼呀?”他去扶女兒,但趙西音跟一灘泥似的,真費力氣。
“我來。”周啟深伸手一撥,接替趙文春,一雙手臂穩穩當當的把人弄了過來。
趙西音靠著他,眼睛半睜半閉,人其實是清醒的,就是沒了勁兒。周啟深眉頭就沒鬆開過,低頭對望,沒好氣地說:“還敢看我。”
趙西音眼睫一眨,目光反倒更亮了。
周啟深無語,扶著她的手勁重了三分。
趙文春去沏茶,“啟深,幫忙搭把手啊。”
周啟深攔腰一抱,將趙西音抱去了她床上。床墊柔軟,像起風的海洋,她跟著顛了顛。周啟深被她箍得緊,一時沒起得來,就這麼被勾住了脖頸。
趙西音一醉酒,就跟點了穴的貓似的,不吵不鬨,唯獨拿一雙澄亮亮的眸子盯著人。
周啟深被她盯得躁,伸手蓋住她的眼。再挪開,這人跟著睜開,比方才還要大,還要亮。周啟深又去蓋,趙西音反口咬了上去,叼住了他的食指。
周啟深麵浮痛色,低聲:“鬆。”
越咬越緊。
他啞聲:“趙西音。”
趙西音忽然笑起來,燦燦爛爛,心無旁騖。
周啟深被這個笑容撩著了,心動了,眼熱了。他的掌心發顫,又輕又柔地捧住她的臉,似哄似誘:“為什麼喝酒?”
趙西音搖搖頭。
周啟深又刮了刮她的鼻子,“乖。”
趙西音好像聽懂了,眼睛一下子變得濕漉,無頭無腦地說了句:“我特彆壞。”
周啟深望著她。
“倪蕊說得對,我是惡毒心腸,我挑撥離間,我壞透了。”趙西音聲音有些發啞。
對視數秒,周啟深沉聲:“沒關係,我喜歡。”
趙西音忽然就哭了,醉眼迷茫,懵懵懂懂,她無意識地摟住周啟深。周啟深任她抱,心裡疼惜,輕聲安慰,“你殺人,我給你遞刀,你放火,我替你坐牢。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趙西音醉得雲裡霧裡,認認真真分辨三秒,然後頭一埋——全吐在了周啟深身上。
周啟深僵得跟木頭似的,臉上寫滿無語。待把人放下,轉身的時候,就見趙文春端著熱茶,站在門邊,憋著笑,看戲似的。
趙老師又非要一本正經地問:“現在還喜歡呐?”
周啟深的阿瑪尼短衫一片狼藉,他把字咬爛了,嚼碎了,繃著臉,認認真真道:“……特彆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