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連連點頭。
“對了,小琅最近忙什麼?”莊邱忽問。
莊邱在莊家雖然沒什麼地位,但姊妹多,他總能籠絡幾個小輩。林琅是他二表姑的女兒,從小就會看碟下菜,實打實的人精。莊邱雖無實權,但名頭擺在那兒,人脈關係也不少。林琅便跟他走得近,走得親。這麼多年下來,還真有幾分兄妹感情。
秘書略為遲疑,想了想,也不太確定,“還是做老本行,您看看她微博麼?也算是個小紅人兒了。 ”
莊邱接過平板,他對這些年輕社交軟件沒研究,粗略翻了幾條,由衷驚喜,“可以啊,有模有樣的。”邊翻邊記事,“小琅也是北舞畢業的吧?”
剛落音,就看到林琅半個月前轉發的一條《九思》相關的宣傳微博。莊邱的手停住,眼神熠熠生輝,“這可真是緣分了。”
秘書笑著問:“怎的?”
“踏破鐵鞋無覓處。”莊邱翹著腿,心情頗好地閉上了眼。
這邊,趙西音上完半天課,主講表情管理。下課後她還跑到洗手間,對著鏡子練了練笑容。手機鎖在儲物櫃裡,等趙西音拿出來,周啟深十分鐘前給她發了條信息。
“下課了嗎?”
周啟深很少在白天跟她這樣聯係,工作太忙,就算真有事,那也會直接打電話。心思奇異,像是一種默契,趙西音給他回撥了電話。
接聽的卻是徐秘書,徐秘書猶豫片刻,還是告訴她:“小西,周總中午要和人一起吃個飯。”
趙西音聽出他話裡有話,“應酬?”
“不是,是從青海那邊過來的人。”
趙西音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些年周啟深一直沒放棄尋找母親。能把人往北京帶,肯定是有一定把握的。
徐秘書沒明說,但語氣難掩懇切,“周總他……”
“我過來。”趙西音說:“麻煩您發個地址給我。”
他不說,不表態,但趙西音知道,他一定是緊張了。滿懷希望,又害怕失望,哪怕失望已經一次又一次,但母親這個角色,是周啟深一生所求和解不開的結。
吃飯的地點在海文大廈附近,吃的是地地道道的官府菜,曲徑通幽,綠枝亭閣,讓人放鬆的環境。包廂裡,一麵八角竹窗頗有意境。周啟深坐在主位,對麵是一位五十左右的婦人。
常年在高原地區,讓她麵頰泛紅,皮膚粗糲,眼睛原本應該很大,但歲月侵蝕中,早沒了美麗模樣。她穿著亦樸素,看得出來,應該是用心挑選過的,乾淨,整潔。與周啟深大眼瞪小眼,沉默中飄著尷尬。
周啟深神色平靜,他五官本就淩厲,不屬親民路線,不苟言笑的樣子,更顯嚴肅。那婦人瞄他一眼,又飛快垂眸,尷尬更甚。
趙西音就是這時推門進來的。
門開了兩掌寬的縫,冒出了烏溜溜的腦袋。
今天北京接近零下十度,風裡混著冰碴,格外冷。趙西音戴著一頂灰色毛絨線帽,吊著兩隻小毛球垂在頭發上,帽簷下一雙眼睛滿含春風,像隻小兔子,嬌俏又愜意地對周啟深眨眼。
周啟深愣了下,不可置信。
趙西音不請自來,十分自然地走進來,姑娘笑時,旁邊花架上的四季海棠好像都鍍了一層暖色。
“周啟深,我冷死啦。”趙西音直搓手,纖纖十指卻對著那名婦人伸出,“阿姨您看,是不是都凍紅了?”
那婦人點頭,不太標準的普通話,“那你要多穿點。”
趙西音“嗯”的一聲,又乖又響亮。
她自然而然地抽了條椅子,挨著那婦人坐下,熱熱情情地問:“阿姨,您想吃什麼?您要不要看看菜譜?”
婦人臉又紅了,說:“我不識字。”
趙西音也沒表現得吃驚,自然而然地說:“沒關係,我幫您介紹。這個呢,是紅燒豬肘,肥而不膩,這個鴨的做法是清燉,裡頭會加中藥材,您吃得慣嗎?”
周啟深靜靜看著,聽著,心裡升起一把火,焰焰高燃,四肢百骸都回了暖。
他的小西,是給他暖場子來的。
周啟深成長坎坷,自小親情匱乏,性格中溫情的那部分是缺失的。明明那麼渴望,卻不懂如何相處。生硬、內斂、乾巴巴,氣質還冷硬,不像是來找媽媽,反倒像尋仇的。
彆說是沒什麼見識的淳樸婦人,換做任何一位,都怵這位爺。
趙西音像清泉,高處落下,撫平蜿蜒山道,溫柔潺潺,搭建起了這一座橋梁。這樣的姑娘親切,沒架子,那婦人都跟著鬆了氣。
“您現在住烏蘭縣?那兒離茶卡鹽湖不遠的。”
“你去過?”
“去過呀,去年在那邊兒玩。從西寧出發,青海湖,嘉峪關,七彩丹霞,我都看過啦。”找到共同話題,趙西音和婦人能說上很多話。她指了指周啟深,“他工作太忙,沒時間旅遊的。我?我去過的地方可多了。”
趙西音像輪小太陽,鮮豔、朝氣、姿態蓬勃。
周啟深忽就悵然了,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老?真的就是老牛吃嫩草嗎?
本是氣氛詭異的中飯,最後反倒其樂融融。
結束後,周啟深讓司機將婦人送回酒店。車開走後,他又給秘書打了個電話,訂頭等艙,安排人陪同,務必將婦人安全送回青海。末了,周啟深沉默了會,說:“把人送到後,你留五萬塊錢,彆讓她發現。”
又是一次徒勞無功的失望。
其實見著人後,周啟深心裡就有了七八分譜。原本大可不必安排這頓飯,但他僥懷最後一絲稻草,心想,萬一,萬一呢。
可這世上,多的是魚龍曼羨,多的是人生心涼,唯獨最缺這聲“萬一”。
趙西音送那婦人上車再回來時,周啟深站在長廊上,彎著腰,手搭著木扶欄,看著池塘裡的錦鯉出神。她走近,鬆緩著氣氛,“彆著急,慢慢來,你可彆想不開跳下去,我不會遊泳。”
周啟深聽笑了。把半捧魚食往池塘裡一灑,拂了拂碎屑,然後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緊緊捂著。
“凍著了吧?”周啟深低低問,“從團裡跑過來的?”
“打車好貴的。”趙西音聲音軟,“周老板報銷。”
周啟深輕聲笑,“好。”
被他焐著,手上冰涼漸漸回暖,嫌不夠,周啟深舉在嘴邊往裡嗬氣。熱乎乎的,有點癢,有點酥。他低頭的時候,眼睫微垂,像羽扇,也就這個角度,能給這雙丹鳳眼增添稍許溫情。
他孑然一身,無所依倚,在世間踽踽獨行,太寂寞了。
趙西音忽然有點心疼,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摟住了周啟深的脖子。周啟深本能反應地圈住她的腰往跟前帶。他笑得起了壞心思,揶揄道:“想在這兒親?”
趙西音搖搖頭,目光赤誠明亮,很認真地說:“周哥兒,你要是實在想媽媽了,就叫我媽媽吧。我不介意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