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良緣永結(3)(2 / 2)

百年好合 咬春餅 12136 字 8個月前

對方神色平靜,不見半點波瀾。

“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我沒上過大學,十八歲去當了兵,退伍後就一直留在北京。”周啟深說:“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我不恨她,也不怪她,她該走,留在那樣的家裡,是沒有活路的。”

阮斐眼睫眨了眨,在他的注視下,終於慢慢挪開眼,看向空氣中的某一點。

“我沒彆的訴求,也沒有任何目的。找她,就是想了結心願。如果她還在,還願意,我便照顧她,給她養老送終。如果她去世了,以後年年清明,我也能給她上柱香。”周啟深聲音有些啞,“真的,就這些。”

他看向阮斐,是試探,是詢問。是兩個聰明人之間小心翼翼的探尋心意。

周啟深是近鄉情怯,是多年執念終於塵埃落定。他極力勸慰自己,彆在乎對方怎麼想的,他也時刻記住趙西音的話,學會釋然。他忍著,克製著,眼神情緒濃烈,始終還是隱藏不住。

阮斐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半晌,隻一聲:“嗯。”又問:“西西還好嗎?”

“一切都好,她懷孕了。”周啟深笑意溫柔了些,“三個多月。”

阮斐的表情也輕鬆了些,“啊,真的啊?她不是跳舞麼,那,那。”

“暫時不跳了,生完後再回舞團。”

就著趙西音,兩人間的交流終於自然了許多。

周啟深有意無意地提起小時候的事,又問阮北臨的情況,阮斐倒也沒有不自然,問什麼,答什麼,但一條刻度線在她那兒擺著,很明顯地告訴你,再多餘的熱情,也沒有了。

周啟深雖出身貧寒,但多年商場打拚,氣質已然出類拔萃,一身華服加持,與這破舊的小麵館格格不入。說到無話可說時,他終於沉默下去。一生之中,難得有這麼手足無措的時刻。

“吃好了嗎?”阮斐要起身。

“我來買單。”周啟深搶先一步。

他站起時,比女人高了一個多頭,阮斐的力氣卻奇大,不太客氣地拽住他的手往後扯開,“站著去。”

周啟深站在她身後,又聽她問:“吃飽了沒有?”

“飽了。”

“我聽西西說過,你工作忙,還有頭疼的毛病。注意身體,彆仗著年輕不當回事。”

阮斐的普通話並不標準,夾雜著幾分當地口音,但在周啟深聽來,卻莫名戳中他內心一窪柔軟,那是久未開啟過的缺憾之地,常年封閉,不見陽光。她這幾句話,猶如四季裡的第一場春雨,細細碎碎地澆淋而下,潤物細無聲。

周啟深隻身走去店外等,仰頭看了看夜空,生生忍過眼裡的這波乾澀。

“行了,走吧。”阮斐經過他身邊。

周啟深忽說:“晚上光線不好,我來開車。”

她側過頭,頗有幾分質疑,“這車你能開?”

搖搖欲墜的手動擋麵包車,至少得有十個年頭往上了。

周啟深脫了風衣外套,隨手丟去後座,架勢熟練地坐上駕駛位,發車,離合器,進檔,有條不紊。他說:“我十八歲進部隊,開了三個月軍用貨車,駕照不用考,直接發的。那時候上高山進野林,長途一開就是十多個小時,練出來了。”

阮斐看他這範兒,心裡就有了數。

周啟深估計也有點飄飄然,還單手打方向盤,結果離合器鬆快了,車子直接熄了火。

阮斐笑了,“沒關係,這車是不太好開。”

後來車子往回開,路上,周啟深問:“你一個月靠跑車能掙多少?”

“三千多,旅遊旺季五千來塊。”

“小北的爸爸呢?”

“肝癌,過世十年了。”

周啟深怔了怔,“抱歉。”

到了後,阮斐先下車,從後備箱裡翻出一個黑袋子,把它遞給周啟深,“這個是我在靠譜的人那裡弄的碧雪草,外麵買不到,你拿回去給西西,燉湯熬粥都可以。”

周啟深接過。

“你明天就回去吧,彆讓姑娘掛念。”起風了,一陣陣的往人身上吹,西北的夜仍有未消的寒意。就像阮斐此刻的態度,周啟深已然知曉了答案。

他點點頭,亦不再有多餘的表情,“好。那您注意身體。”

剛要轉身,阮斐忽然叫住他,叫的是:“小深。”

周啟深渾身一顫,過了電。

“有的事情,你來過,是心意,我明白你的心意了。”她說。

周啟深也明白了她的心意。

人生如旅途,我亦是行人。在某個轉角口,她已作出過選擇,那一程的風景,無論好壞,都已揮手告彆。時光荏苒,有了新生活,不想回頭看。

世間疾苦,看透,不說破。

多數時候,內心的渴求與執迷,不過是自我拉鋸,自我成全。

這一刻,周啟深好像聽到了內心與遺憾握手言和的聲音。他轉過身,笑容俊朗坦蕩,如明月清風青雲梯,憂愁不見,心魔已滅。

他真誠道:“小北弟弟以後考大學,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他推薦幾名教授。”

阮斐笑了笑,掩不住的驕傲,“他也提過,想考去北京。”

周啟深頷首,“那您讓他加油,我在北京等著他。”

說完,不再多停留,周啟深乾脆利落地告彆,然後開車離開。

尾燈閃爍,猩紅添色單調的夜。

開出十幾米後,霸道車很明顯地慢下車速,幾秒之後,又卷土揚塵而去。

阮斐站在原地,注目周啟深離去的方向,很久很久才邁步回家。

——

西寧雷暴雨持續一天,航班延誤,周啟深周三到北京。

趙老師不放心女兒一個人,趙西音這幾日都回自己家住著。今天才回了梵悅那套房子。

淩晨三點,周啟深披著一肩風塵仆仆回家。

他開門的動作輕,行李就鬆手擱在玄關,為避免更大聲響,他直接赤腳走去主臥。知他歸家,趙西音睡前沒把門關緊,一條縫虛掩,小夜燈暖黃的光線恰恰好。

她側身睡在床邊,容顏恬淡安然,眉間一片寧靜。

周啟深看到她的這一刻,勞頓的辛苦頃刻消散,內心尚存的雜念一瞬分崩瓦解。

心安處,是家。

他悄然走過去,單膝跪在地上,極溫柔地去撥趙西音臉側的碎發。

一碰,她便醒。

眼裡睡意惺忪,見著人後,一下子清醒明亮,她嗓子浸著淡淡嘶啞,說:“老公,你回來啦。”

周啟深彎了彎唇角,“嗯,我回來了。”

趙西音不問前因,不問後果,不給他施壓,隻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嬌憨道:“周哥兒,抱抱。”

周啟深脫去外套,掀開被毯也坐上了床。

他把趙西音摟在懷裡,緊緊的。

趙西音想抬頭看他,卻被周啟深用掌心擋了下臉,“——噓。”

趙西音徹底安靜,乖巧窩在男人懷裡。

周啟深聲音漸啞,他說:“小西,我會當個好爸爸。我要他好好長大,讓他有個好的童年,我帶他去看世界,讓他知道,人很偉大,也很渺小。我要教他讀書識字,教他人生道理,讓他既有立足於世的資本,也有永不磨滅的赤子熱心。我會是他的驕傲,同時,我也要讓他相信,總有一天,青出於藍,我也會引他為豪。”

周啟深握緊趙西音的手,克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說到後麵,他竟帶著哽咽。那些童年缺失,親情之憾,成長之苦,生命之難,諸如種種,此刻都化風化雨,撫化了這個男人內心深處幾十年的堅硬戾氣。

他像一個在迷途中聲嘶力竭抗爭的孩子,跌跌撞撞過,傷筋動骨過。但這一刻,終於找到溫柔鄉與庇護港。他吻了吻趙西音的額頭,滾熱的唇貼在女孩兒細膩的肌膚上。

月夜安靜,落針可聞。

直到之後,趙西音感受到了濕潤灼熱一滴一滴墜於她眉心。

哽咽變哭聲,壓抑的,克製的,極儘全力的維持著一個男人該有的體麵。

趙西音轉過周啟深的臉,不讓他逃,柔聲說:“我和孩子一起愛你,我們給你一個家。”

那些陳年舊傷,陰雲迷霧,都被她這一聲溫柔包裹住。

周啟深在她懷裡閉上了眼,身體裡的某些東西灰飛煙滅,同時破土而出青枝綠葉。心裡好像釀了一壇桃花酒,周啟深知道,這樣微醺的幸福,他真的擁有了。

他鄭重其事,言語根本無法表達內心撼動,千言萬語,最後隻一句樸實的:“小西,謝謝你。”

趙西音俏皮一笑,食指指尖纖纖如蔥,在他眉心一點,說:“不客氣,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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