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失約(1 / 2)

薑肆卻仍在用她剛學的粗淺的相麵之術給自己相麵, 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露出笑。

她指著自己左眼瞼下的一顆小小的痣:“方清詞說這兒是子女宮,可以看男女感情及子女前程……”

薑肆細細地把自己那顆痣扒拉出來看了幾眼, 淺淺的一點, 顏色並不鮮明,若不是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薛準坐在她對麵,眼看她興致勃勃觀察著, 隻覺得自己從心口到背後都拔涼拔涼的。

他嘴裡像含著黃連, 又泛著酸澀:“你們都聊到男女感情和子女了?”

薑肆:“……”

她抬頭看他一眼:“你這話說的, 怎麼那麼叫人誤會。”

被她那雙眼睛輕飄飄一看, 薛準便忍不住地低下了頭, 心中隱隱生出荒謬——他此刻在想,自己怎麼會這樣卑劣。

分明薑肆隻是正常的學醫, 聽薑肆所說的, 她和方清詞並沒有任何不對,偏偏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乎總想為他們扣上不一樣的“罪名”。

以期滿足自己的私心。

他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

亦或者說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隻是從前隱藏得很好,此刻忍不住暴露了出來?

他無意識地摩挲著放在眼前的紙筆, 將那張上好的宣紙弄得皺皺巴巴,頭落得低低的,不敢抬起。

薑肆隻看一眼就看出來他在心虛。

他從前也這樣, 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就會這樣低下頭,半晌不吭聲。

他從不擺委屈的表情,他總是能很快認識到自己的“錯處”,然後低頭反思自己。

有時候或許並非是他的錯處, 他也是這樣的,第一時間就去反思自己。

記得有一回中秋,薑肆和他約好了要出門看燈,結果宮裡有事,忽然臨時把他叫走了,薑肆就自己出了門逛燈會。燈會上頭人擠人,薑肆貪玩,總被新鮮東西吸引注意力,於是跑得太快,身後的人跟丟了她也沒發現,一直到淩晨的時候才獨自回來。

回來的時候薛準已經找瘋了人,就差跑去兵部調人尋她了。

她一回去,就被薛準緊緊抱在懷裡。

他沒怪下人,也沒怪貪玩的薑肆,反倒低著頭,怨怪自己不該答應了她要陪她出門,卻又臨時出去。

“倘若我不是著急出門,肯定能好好陪著你,宮裡那些人也沒什麼意思,早知道我不該去的。”他眼內自責深重,“是我的錯。”

千金難買早知道,也幸好她沒有出事。

事實上,成婚三年,薑肆和薛準也是吵過架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婚前就徹底向對方坦白的原因,他們在大事上鮮少吵架,就算吵架也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坐下來冷靜地溝通,彼此目的明確,怎麼也吵不起來。

但小事上不一樣。

生活裡繁瑣的小事,回頭看的時候其實會覺得細微,甚至想,怎麼這樣也能吵起來?隻是當時兩個人情緒上了頭,便怎麼也憋不住自己的脾氣。

大多數時候都是薑肆發脾氣,她做人坦蕩,連生氣也坦蕩,邊吵架,邊把自己的委屈一一細說,明明白白地擺在台麵上,告訴薛準“我生氣了”。

薛準也會生氣,隻是他很少發脾氣,而是止不住地沉默,有時總會偷偷避開薑肆生氣,薑肆在室內,他就到室外屋簷下站一會兒,站著站著,就把氣散了,再低下頭回過身來哄薑肆。

他總是最先低頭的那一個。

時間長了,次數多了,薑肆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他怎麼就那麼沒脾氣呢?總是先低頭,不會有一天不耐煩嗎?

後來她才知道,薛準是真的脾氣好,再生氣也能控製住自己,一次次地低頭哄她。

再後來,薑肆就很少生氣了,偶有生氣,也會學著薛準的樣子,先冷靜,站在他的位置上思考,若真是自己的錯,她也會低頭承認。

如今看著薛準又低頭反思,回憶湧上心頭,她下意識地捋了一下原因。

然後就意識到,或許他是因為自己說的那句話——他是否覺得自己對他並不信任?

“我並沒有不信任你。”

“對不起,我不該心中猶疑。”

兩個人同時開口,話還十分相似,彼此都是一愣。

下一秒,又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薑肆心裡在想,還是眼前這個人,哪怕是二十年後,他也一點兒都沒變。

薛準則在想,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獨一無二的、那什麼方清詞也絕對無法替代的默契,這些小默契放在一起,無一不證明著他們在一起過的痕跡。

他的一顆心忽然安定下來。

薑肆終於不再看自己的麵相,而是低頭將自己今天學到的那一部分醫術知識記錄下來。

他們倆在病好之後默契地不再提起之前所說過的那些話,也不再刻意計較對方承不承認或者知不知曉,隻是在日常對話之中,不再刻意隱瞞對方,拿出了從前的相處模式。

默契、熟稔,確實是多年的夫妻。

——所以也不怪季真,任誰看到他們這個樣子都會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的,偏偏他們自己察覺不到,畢竟他們曾經已經這樣相處過很久,這在他們的認知裡,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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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詞教薑肆很認真,在發覺她頗有幾分天賦和努力之後,認真詢問了她學醫的初衷,知道她是想出宮以後方便在外行走也沒說什麼,仍舊細細地將女科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交代清楚。

他和薛準的好脾氣不一樣。

薛準的好脾氣隻是對著薑肆,他的好脾氣是對著任何一個人,宮人、舍人、病人,每一個人在他麵前都是平等的。

有時候宮人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會悄悄過來尋他,或是抓一副藥,亦或者隻是單純看看病,他都給人看,也不收銀錢。

看病的時候也不會藏私,一直帶著薑肆,從脈案到開方,透露得徹徹底底。

薑肆的小本子上記錄了許多的看診病曆。

這天,太醫署來了宮人,說是想請個太醫去恒王府上。

宋院正問是給誰看病。

恰巧方清詞帶著薑肆在旁邊學習處理藥材,就聽見宮人說:“是恒王的小女兒病了,說是身上起了疹子。”

宋院正不免有些遲疑——女眷害病,還是長疹子這樣的病,叫個太醫去,總是不便利的。他目光落到方清詞身上,重點是他旁邊的薑肆身上,想了想,說:“清詞啊,你走這一趟吧?”

薑肆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尋常女眷出疹子的地方都尷尬,大多在脖子、胸口和背心,再不然就是腿上,這些位置不好查看,雖然也能靠問和切診出來,但到底不如她這個女人親自看一眼來得好。

方清詞顯然也明白,領著薑肆就坐上了去恒王府的馬車。

一邊往王府去,他一邊和薑肆說剛剛沒說完的藥材:“生白術要先浸潤,再摻著麥麩皮炒至微黃後篩去麥麩皮,過後再用武火炒至焦黃……”

他抬頭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薑肆。

恒王府的馬車自然寬敞,他為和薑肆避嫌,和她分坐在小桌兩邊,此刻抬頭,便能看清她在發愣。

到口的土炒白術停在嘴邊,他終於問出了這幾天唯一一件私事:“你有事?”

薑肆回神:“啊?無事。”她隻是在想,要去的是恒王府,她是不是有機會見到恒王妃?

方清詞顯然不太信她說的無事,但是他很體貼:“馬上就要到了,進了門可彆再走神,王府裡頭規矩多,免得犯了忌諱。”

薑肆自然說好。

等到了地方,她收拾了心情,跟著進了門。

一路穿花拂柳,所行之處略顯陌生,卻也有幾分熟悉,她想,這幾年許雲霧果然沒少折騰這園子。

正想著,她就聽見熟悉的高昂聲音:“薛絎我告訴你,今兒青青病了,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府裡,再敢出門,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你說不讓我出我就不出?!有本事你來打!”

話音剛落,一個圓球就從裡頭滾出來,身後追著一根雞毛撣子。

薑肆和方清詞要進,許雲霧和薛絎卻要往外出。

兩邊在院裡相碰,彼此都露出尷尬的表情。

薑肆悄悄去看。

許雲霧還是記憶裡的模樣,一張瓜子臉,臉上帶著熟悉的怒意,看著隻是略微圓潤了一些。但再圓潤,也比不上薛絎。

薛絎這人打小兒就胖,喝口水都能胖上半斤,後來他母妃覺得他這樣不是辦法,就想著給他減重,結果那時候的薛絎已經搬出宮外住了,他母妃說什麼他都嗯嗯答應,扭頭我行我素,照舊吃成個圓潤的小胖子。

許雲霧嫁給薛絎的時候,頗為滑稽。

那一年京都流行纖腰窄肩的削瘦伶仃之美,許雲霧再臭美不過,上趕著追流行,把自己餓得像個竹竿兒似的,風一吹就能倒。

兩人成婚,一胖一瘦,襯得對方的身材格外突出,像極了扁擔和扁框。洞房的時候,許雲霧餓得頭暈眼花,差點一頭栽倒在床上,薛絎也一點都不知趣,當著她的麵就哈哈大笑。

兩個人就這麼成了歡喜冤家。

許雲霧天天和薑肆抱怨薛絎——彆的妯娌都不耐煩聽她講薛絎每天吃得多少,薑肆也就成了她唯一能夠抱怨的對象。

薑肆死之前,還聽許雲霧說過兩日要找她呢。

可惜她死得早了點,倒成了遺憾了。

薛絎當著他們這些外人的麵不得不停下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挽救著自己殘存的形象,許雲霧趁機追上來就是一雞毛撣子,立馬贏了薛絎一聲慘叫。

恒王府伺候的人睜著眼睛,都見怪不怪了。

許雲霧揍完人,把雞毛撣子一擱,掐出王妃的氣度,往方清詞和薑肆臉上一看。

下一秒她就瞪大了眼,指著薑肆磕磕巴巴:“你你你!”

薑肆眨了眨眼,以為她認出來了自己,心想這速度比薛準還快啊。

結果許雲霧跳起來:“好你個薛準,四十歲半截都要入土了,還在這玩什麼替身是吧?!”

她抄起剛放下的雞毛撣子就衝到薑肆麵前:“我倒要看看,哪來的小妖精,敢和四娘長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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