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薛檀看著薑肆,說起來另一件事:“我剛剛和父皇商量過了。”
薛準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了等待的薛檀,父子兩個平心靜氣地談了談心。
薑肆被轉移注意力:“嗯?”
薛檀:“父皇說,現在那麼多的人盯著皇位上頭坐著的人,不過是人性使然,隻要他以後不坐在那個位置了,盯著他的人會更少一些的,更不用說背後的你。”
這話裡的意思這樣明顯,讓薑肆覺得意外。
她對薛準太過熟悉了,在二十多年前,薛準便向她展示過他的野心,他不是那樣甘願屈居於人下的性格,他有自己想走的路,在很多個夜裡,薛準說過很多次他登基以後想做的事情,他們兩個一起暢想,該如何治理這個國家。
可現在,他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是想要提前退位。
——薛準告訴她自己會想辦法解決這些事情,卻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她自己打算怎麼做,顯然他想先去做,等到成功以後再告訴薑肆。
薑肆在心裡忖度著。
薛檀反而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怪我,是我還不夠合格,不然現在父皇就能輕鬆一些的,你等待的時間也不需要那麼長。”
他是真的覺得懊惱。
彆人不清楚,但他對自己的性格了解得一清二楚,他脾氣軟,性格也軟,如果是當朋友什麼的都還不錯,但是擺在太子這個位置上,就顯得有些過於軟弱了,大臣們絕對不是那種會和他過家家的人,朝堂之上的一言一行裡都有著機鋒。
薛檀能聽懂他們之間的齟齬,他也幫薛準處理過政事,但相比薛準,他的手段太過稚嫩,還不足以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稍有不慎,可能就會被那些大臣們忽悠進去。
他心知自己的弱點,但總是想著,父皇年紀還輕,不會那麼早退位,他可以慢慢地學。
但現在,因為有了薑肆的事情,他很明顯地感受到了窘迫和焦急,因為他的成長還需要時間,但顯然,他們並不知道薑肆的事情能夠被瞞住多久。
他看著麵前年輕的薑肆,鄭重地承諾:“你放心,我會迅速成長起來的,絕不會拖父皇的後腿。”
薑肆看著他,忽然覺得心軟:“其實也不用那麼著急。”
他實在是個很好的孩子,薑肆惋惜自己錯過了他的成長,卻又覺得慶幸,他並沒有長歪,淳厚善良,有自己的底線與堅持,能夠體味彆人的心酸與難處。
就算是在將來,他成了皇帝,多半也會是一位仁君。
在沒有死之前,薑肆曾經想象過自己未來的生活,體貼的丈夫、可愛的兒子,他們的計劃已經接近成功,薛準成功地掃平了眼前所有的障礙,即將登基。
——其實在那個時候,她是有些猶豫和害怕的。
無論是史書還是身邊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她,丈夫並不會那麼的可靠,尤其是當自己的丈夫即將成為皇帝的時候。
古往今來,拋棄糟糠之妻的人那麼多,而權力,向來會激發人的欲.望。
即使從前隻有一個妻子,成為皇帝以後三宮六院的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沒有人會指責皇帝,因為在他們的認知裡,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但薑肆覺得自己會接受不了,她無法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丈夫會有彆人。
但還好。
她沒有經曆那些膽戰心驚的猜疑和驚懼,就像是一覺醒來到了二十年後,夫君仍舊愛她,兒子也順利長大成人,死前的遺憾似乎都在慢慢變得圓滿。
這於她而言,是多麼幸運的事情。
薑肆軟下眉眼,將手放到薛檀的腦袋上,不太熟練地揉了揉:“薛檀,你已經很棒了。”
“我會因為你而覺得幸運、高興和自豪。”
頭頂上的觸碰那樣的陌生。
薛檀屏住呼吸,能夠透過頭發絲的蓬勃去觸摸到她的掌心,溫暖乾燥而又包容的觸碰。
這是薛檀期待了很久的摸頭。
小時候的他不明白母親的重要,也不知道擁有母親會是怎麼樣的體驗。
他曾經在宮外,坐著馬車路過鬨市,掀開簾子往外看的時候,無意瞥見一位母親伸手摟住自己的孩子,一邊笑一邊指著他的馬車讓孩子看,然後牽著孩子的手離開。
那位母親顯然並不富裕,穿著不大合身的衣服,胳膊上打滿補丁,卻在麵對自己的孩子時那樣的溫柔,沒有一絲的窘迫。
薛檀很羨慕。
他沒有擁有過這樣的溫暖,連懷念也顯得朦朧。
小的時候他哭著想要找母親,卻什麼也沒有得到,伸手朝著父皇要擁抱,也隻感受到了他的悲傷和難過,到後來,他下意識地就不願意讓父皇抱了。
但是現在,他微微仰著頭,就能感受到母親的撫摸和包容。
她還笑著說,會為自己感到驕傲和自豪。
薛檀沒有擺脫,他輕輕地,把自己的腦袋微微靠在薑肆的手心裡。
她現在的年紀比他還要小,薛檀暫時無法將那聲母親坦然地叫出口,那兩個字卻在心裡徘徊了無數遍。
這是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