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國去年大旱大雪,又遭遇鄰國侵犯,想要懇請本朝幫助,為此獻上國寶並年年納貢稱臣以示誠意。
決定將離月留在宮中的時候,望著離月星辰一般的黑眸,穆宗便想起了這套琉璃盞。
年初出於無聊、也為了消耗朝內一些人過於旺盛的精力而收下的貢品,也終於因為吸引了小侯爺的一瞥而有了一些價值。
就在小竹已經緊繃到極致,嗓子都火辣辣乾疼的時候,站在他麵前的貴人終於有了動靜。
貴人誇讚他手中的琉璃盞好看。
那原本就讓小竹覺得極好聽的聲音近了,讓小竹耳廓都有些癢起來。
那位在未央宮威嚴極盛、從來冷酷的帝王竟然一點也沒有責怪貴人方才不敬的走在他前麵,此時用小竹從未聽過的溫和語氣解釋:“這原本就是拿來給你的,倒正好提前讓你看見了。”
小竹被命令將手中托盤的琉璃盞遞到被帝王邀請來未央宮的貴人手中。
這時他小心抬眼。
禁宮長街森嚴寂靜,連風在這裡似乎都緩慢下來,而小竹此時則徹底呆怔。
他幾乎以為是今日太陽過於刺眼以至於自己白日做夢了。
不然他怎麼能看見天上的仙人?
麵前黑發的矜貴小侯爺漂亮的眉眼微斂,極為專注望著自己。
他的臉頰比最柔軟的雲還要細白。
小竹心底那片靜幽的井水仿佛落下一顆石子,蕩開一圈圈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直到一聲脆響打破了未央宮前長街的平靜。
是琉璃盞與地麵碰撞、破碎發出的聲音。
離月幾乎立刻垂手,眼底帶了些心虛。琉璃盞是被他打碎的。
他沒拿穩,但是他不想也不會承認。
小竹已經嚇得立即重新跪在地上,膝蓋落在碎成渣的琉璃盞上,緩緩將內飾青色的下擺暈出沉沉血跡。
離月隻看了一眼就連忙彆開眼。
他怕疼,看見彆人受傷,自己的膝蓋好像也感同身受地刺痛一般。
小竹心有些涼,事實上他也不抬清楚琉璃盞到底是自己沒有捧好、還是小侯爺沒拿穩,他方才滿心滿眼都是小侯爺過盛的容色,直到聽見一聲脆響,神智才驟然清醒,清楚地知道,大事不妙了。
但他心底明了,無論東西是怎麼碎的,作為地位卑下的內侍,罪責都在他身上。
他心底遺憾又不甘。
好不容易,他有機會出頭了,或許能擁有先帝時權宦的地位。
沒想到就這樣因為一件小事折損在深宮。
穆宗眼底隻有離月,他不在乎稀世珍寶就此消逝,他隻能注意到離月原本有些氣色的臉頰徹底蒼白。
他的小神仙被嚇到了。
那就是其他人有錯。
他也有錯。
龍攆停的高了,他沒注意離月的為難。
離月受傷了,不應該讓他走這一段路,現在隻怕腳踝早就腫起。
琉璃盞茶具雖然美麗,但沉重,應該讓內侍帶著放在桌子上給離月觀賞,而不是讓他伸手去拿。
穆宗讓人將茶盞都端不穩的內侍帶下去,又吩咐了身邊的大監去抬軟轎過來,安排好一切,他才低頭一聲聲安慰有些呆怔的離月。
離月靜靜看著小竹眼神絕望、麵色蒼白地被人拖走,抿唇不發一言。
直到進了寢宮,他都安安靜靜。
穆宗黑眸帶了濃重的懊惱,禦膳房早就做好了各式膳食,隻等小侯爺來了享用。
但原本腹中饑餓的離月,經過方才的兩遭事情,一點胃口都沒有,勉強吃了兩口,又喝了點湯,就寧謐地坐著,雙手乖巧地放在桌上,眼神虛虛不知在看何處。
穆宗想哄著離月多吃兩口。
少年的身形過於纖細,手腕兩指可以圈住,穆宗思忖兩息,對他道:“阿月還在長身體,不吃東西長不高。”
這句話總算喚回了離月一點注意力,他是很想長高的。他嫉妒心很強,什麼都要和彆人比,因為年少過得不好、又先天不足,到了上京發現他沒有比過彆人,早便滿心不甘了。
這段時間為了他快些長高的願望,英國公上下也的確是想了許多辦法。
離月也十分配合。
疾醫開的藥再苦,他也努力喝下去。再討厭吃飯,他也認真吃一碗。
離月還想學君子六藝,他知道秋闈過後,陛下會帶人去圍獵,他到時候也要出風頭的。
但現在他卻連周紹元六歲習武時用的弓都不太能拿起來。
為了長個子,離月對著滿桌精心烹飪的禦膳,努力多吃了些。
過了片刻,他忽然道:“方才那個內侍去哪了?”
離月終於想起,方才那位內侍他似乎見過。
在離月“病逝”之前,宮內有人發動了一場宮變。
離月就是在那時候試圖趁亂害死周紹元和周紹英,在他心裡,這兩人死了他就是英國公唯一的孩子,世子之位必然就是他的。
隻是,不知道哪個環節出問題,他並沒成功。
最後卻陰差陽錯導致英國公府在宮變後被所有人當作是叛軍。
夢裡,陛下信任英國公與周紹元,非但沒有降罪,還下令徹查,於是發現罪魁禍首是他。
離月方才就是因為看見那位內侍的正臉,覺得眼熟,因此在回憶。
夢中成功發動宮變的是位宦官,離月在對方被處死之日遠遠去瞧過一眼,依稀記得對方的長相,與方才那位內侍十分仿佛。至於對方的名字,似乎大家都稱他為,竹大人?
穆宗不知道離月的想法,他見離月終於願意說話,看向一邊的大監。
大監上前道:“方才那位內侍竟敢打碎禦賜的琉璃盞,自然是要受重懲的。”
離月問:“他叫什麼?”
大監儘管心底奇怪,但仍儘職回道:“他叫小竹。”
夢裡後期發動宮變的叛軍頭子,現在竟然是一個差點被處死的內侍,離月心思微動。
他想要試圖拉攏這個未來的“竹大人”,做他在禁宮的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