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子明知自己應該沉住氣,聞言還是忍不住道:“南疆很美。”
離月堅決搖頭:“我絕不做籠中鳥,也絕不會困在某個地方,那對我來說與死掉沒有區彆。”
夢中的離月在人生的最後一個階段,大片的時間都被囚住,好像被綁了紅繩的籠中鳥,隻能祈求養鳥人的慈悲。
他這句話落,反應最大的不是聖子,而是因為聖子方才一番話而氣息低沉的帝王。他的手指靜靜一握,因為離月這句話心底下沉地更厲害,他停頓片刻,才微斂神色,緩緩開口,語氣壓抑:“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聖子沒有畏懼帝王的氣勢,他坦然又遺憾地搖頭:“沒有。”
“不過程洛的方法可以改善一下。”
聖子偏頭望了程洛一眼,這個他素未謀麵的兄弟,已經長成了一個眉目清俊的青年,對方也正看著自己,眉淡淡壓著,眼底帶了深沉的意味,隨後對方首先移開目光,繼續專注地望著床塌上小侯爺瓷白的側臉。
聖子早在聽說程洛提出的方案,又知道他身上種了子蠱後,心底便猜測出對方的私心,他不是沒想過成全自己的兄弟。
但望著小侯爺失望的漆黑瞳仁,還有他黏濕而可憐的眼睫,聖子隻猶豫一瞬便很堅決地繼續講道:“母蠱隻有一條,子蠱卻可以再多養一條,種在不同人體內。”
原本離月一直不太願意用程洛的方法,不過是不願從此之後他的姓名便同程洛休戚與共了。
而聖子提出的方法卻解決了離月的擔憂。
將子蠱種在不同人體內,以後程洛萬一出了什麼事,離月也不會以內失去了“供體”而隨之衰竭而亡,最多是變得虛弱一些。
隻是子蠱培育環境苛刻,離月現在身體已經十分不好,聖子隻能在短時間內再養一條,離月需要儘快找好程洛之外的另一個符合要求的“供體”。
離月想也不想便拋出了人選——林木。
周紹元是第一個出來反對的人:“阿月,你怎麼選他?”
雖然周紹元礙於林木是離月十分信任的心腹而沒有說出更加難聽的話,但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言下之意——林木怎麼配?
其他人雖然沒有出聲,但從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心底也是這樣想的。
事關自己的性命,離月誰也不信:“那你覺得我應該選誰?”
周紹元想也不想:“我是你長兄,自然選我。”
他展示自己的優勢:“我身體健壯,血氣足,且與你血脈相連,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英國公聞言淡淡撇一眼自己的長子,還未說話,周紹元就警惕看來:“父親你年紀大了,早年南征北戰也留下不少暗傷,且注定走得比阿月早,你就不要摻合了。”
心底明白這點,從周紹英眼底看出滿滿警惕的英國公:“……”
離月對英國公府的任何一人都不信任,他皺著精致的眉並不為周紹元奉獻自己的言語感動,不快道:“你在炫耀你身體健康嗎?”
隨後他又補充:“你以後難道不上戰場?”
做大將軍是周紹元的誌向。
於是他隻能閉口不言。
離月拍板:“就林木,什麼時候種蠱蟲?”
拖得時間愈久他便心底愈害怕惶恐,不如一鼓作氣。
聖子上前為林木診脈後卻輕飄飄否決了:“他種了無解的毒,種不了。”
離月就是因為林木服了離不開自己的毒藥,絕不會背叛自己,故而選了他,心底也已經決定以後不會再拍林木做會危及性命的任務,就讓他跟在自己身邊做房內人好了。
此時他咬著唇糾結起來,一時間竟然想不到更合適的人選。
難道他真的要選周紹元嗎?
……
守在小侯爺床邊的帝王,此時伸手碾過少年紅潤的下唇,順理成章讓少年不再這麼自己,儘管那裡此時已經留下讓人心疼的一排淡淡牙印,且隨著帝王手指的碾壓而沁出更鮮妍的色澤。
帝王瞳孔微深,他心底的焦灼與嫉妒糾纏著,眼底翻湧著深色的波濤,語氣帶了壓抑的誘哄:“選我如何?”
離月睜大沾了水霧的雙眸,驟然往後拉開自己與帝王的距離,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喃喃反問:“什麼?”
穆宗感覺得到背後幾乎要將自己灼穿的目光,他卻一點也不在意,他隻專注地同離月對視,極耐心地重複:“我種下子蠱,從此與阿月同生共死,如何?”
他點漆一般的黑眸一瞬不瞬將蒼白著臉頰、唇瓣殷紅的可憐少年籠罩其間,仿佛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讓人逃脫不得。
他也確實是一個足夠耐心又敏銳聰明的獵人,在最恰當的時機給出最精準的一擊。
不得不說,離月……心動了。
和帝王同生共死。
離月自到京城以來,費儘心機所有的不過是無上的榮華富貴,是萬人之上,是手握生殺大權再沒人能輕易決定自己的生死。
他所有的野心不過是成為這個王朝最有權勢的人。
而與帝王命運相連,甚至他是主,帝王為從子,自那以後穆宗就算為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好離月,將離月高高捧著。
而作為帝王,穆宗隻要好好待在皇宮,身邊守著暗衛與禁衛軍,那他本人的安全也能得到絕對的保障。
至於強健的身體……離月很清楚穆宗身體多強健,恢複力又有多強。
心底已經覺得穆宗是比林木還要合適的人選,麵上他卻還要裝一裝:“陛下……這樣傳出去不好……”
說完他便有點後悔,穆宗不會真的重新考慮吧?
隨即他又下意識看了英國公府的眾人一眼,他對這些人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忠於穆宗,心底猜測說不定會出言反對。
小侯爺纖長的睫毛還沾著細碎的水珠,因為病痛而瘦了一大圈的臉頰此時帶著警惕,仿佛一腳踏入陷阱,探頭探腦的小動物。
顯然小侯爺心意已定,隻是還在試探罷了。
周紹元試圖做最後的掙紮:“真的不考慮一下我嗎?”
“陛下之前遭遇刺殺險些……”
他話說到一半,穆宗漆黑的眸光淡淡掠了他一眼,周紹元隻覺得背後涼颼颼地,下意識閉口。
聖子為穆宗診脈,穆宗完美符合種蠱的條件。
於是事情就這麼拍板定下來了。
經過這一番折騰,離月也累得夠嗆,鬆了口氣後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
一個月後。
聖子連通宮內禦醫、以及程洛一齊為離月診脈。
小侯爺臉頰已經恢複了花瓣一樣嬌嫩的色澤,唇瓣沁著淡淡的粉,墜著圓潤可愛的唇珠,漂亮的桃花眼透著飛揚的神色,隻臉頰上的肉一時半會還養不回來,此時下巴尖尖的模樣為他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氣息。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離月在麵對疾醫時向來態度審慎,聞言他認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態,搖搖頭:“沒有了。”
甚至可以說,他身體從來沒有這樣輕快過。
自從穆宗種了子蠱,而母蠱也被聖子儘量以傷害最小的方法植入體內後,離月的身體就開始逐步恢複了。
他不再隨時感到疲憊,甚至就連傷口的恢複速度都比之前快許多。
這就是健康的感受嗎?
離月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心底的喜悅,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於是望向離月,準備同他說些什麼的聖子,頓了頓,大腦霎時空白一片。
……
他心情複雜地凝視著小侯爺過於美麗的臉龐,半晌才輕聲問:“我快要回南疆了,您願意隨我回去嗎?南疆風景也很漂亮,我可以讓你成為南疆最至高無上的人。”
他這句話飽含暗示的意味,對他來說這也的確是可以輕易實現的。
小侯爺的心事是那樣淺薄容易看透,聖子覺得自己能給他想要的一切。
離月堅定搖頭:“不去。”
聖子毫不遮掩自己的失望。
離月不在意聖子的情緒,但他思及對方高超的醫術,勉力安撫了一句:“我會想念你的。”
即便心知肚明小侯爺這句話的敷衍,但聖子心底還是不可抑製地生出了一絲甜蜜來,混合著濃重的苦澀情緒,卻讓他甘之如飴。
離月又看向程洛,憂心忡忡叮囑他:“你要早些回來,路上注意安全。”
千萬彆死外麵……
離月想到這個可能,恨不能再多派一些人跟隨程洛左右保護他,以免牽連了自己的身體……
在離月身邊待久了,程洛已經很熟練忽略小侯爺的未儘之言,至少離月願意關心自己,這已經是曾經的他、甚至現在許多人求之不得的了。
於是他大著膽子握住離月細白的手腕,果然小侯爺並沒有甩開自己。
程洛認真凝著離月,琉璃一般的眼珠沉澱著厚重的眷戀與愛:“我一定儘快、平安回到小侯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