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月一言難儘的看著將整張臉埋在土裡的鄔景,蹲下湊近一些:“你在乾什麼啊……”
鄔景一聲不吭,仿佛已經昏死過去一樣。
離月抿著唇,沉默了會道:“我都沒有怪你當初,把我往敵人的刀上推,差點害死我,你還好意思反過來不理我?”
聽見這句話,整個人好像都要鑽土裡的青年動了動,身體上腐爛的肉與沒有愈合的傷口開始鮮活的動起來,他重新抬臉的時候,整張臉都灰撲撲,傷口裡還有不知哪裡爬進去的蟲子在蠕動。
整個人簡直慘得過分。
離月即便之前很生鄔景的氣,看到他這副模樣,也徹底沒有脾氣了。
“沒、有……”鄔景的聲帶好像被刀生生劈開一般,吐字艱難,但即便是這樣他也堅持不懈的解釋:“不想…害…”
鄔景吸了口氣,舌頭似乎捋直了些,說出了一句比較完整的話:“那些人,是,衝我來的。”
他還想解釋什麼,卻從離月的眼中看見了自己此時狼狽的模樣。
頭發亂糟糟一團,麵容醜陋沾著泥濘,衣衫襤褸,整個人都惡心又不堪。
那口強撐著的氣忽然就瀉了下來,鄔景驟然放棄了一切掙紮,脖子也無力的重新垂下,他將傷得嚴重的左半邊臉按進土裡,隻露出完好的右臉,過了會他又想起自己右邊全是灰塵,於是連忙重新將整張臉都埋起來。
耳邊靜悄悄的。
鄔景的心漸漸下沉。
他覺得自己將一切都弄的很糟糕。
他現在丹田廢了,靈根沒有了,相貌也醜陋的很。
而離月穿著潔白柔軟的衣服,乾淨漂亮,指尖都是粉嫩嫩的。
想到這裡,鄔景爛掉的十指撐著兩側,弓著背使勁往後退,想要讓自己離乾淨潔白的心上人遠一點。
已經這麼苦了,鄔景苦澀的舌尖還是嘗到了一點點的甜意——原本他以為他要悄無聲息死在無人的角落裡,他心底洶湧著不甘的仇恨與怒火,但他沒想到,他竟然能在這樣絕望的境地看見他的小月亮。
那片從不為任何人停駐的月光,忽然就向他揮灑了一點點。
鄔景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樣,他在外城見過曾經與自己關係很親密的同門,他們衣袍乾淨,姿態冷漠的與他擦肩而過。
沒有人認出他是昆侖虛的鄔景。
這些人中,有些甚至是身負使命去找他的。
鄔景曾經試探著找上和自己親如兄弟的某個精英弟子,對方以為他有什麼線索,耐心的停留著問他。
兩人聊了會天。
鄔景隨意的說了以前的一點線索,那位精英弟子看見鄔景滿身的傷,尤其是空蕩蕩的丹田,眼底露出一點同情,給了鄔景一些藥算作答謝。
但他始終沒想過麵前的人是鄔景。
鄔景也沒有說出來。
他也是有自己驕傲的。
何況,被追殺幾輪、被反複背叛插刀子的他,已經誰也不想信任了。
可是離月,竟然那麼輕易就認出他是鄔景。
不需要確認,不需用什麼手段去驗證,他就是很篤定的、還帶了一點點和往日無異的嫌棄,說:鄔景,你在乾什麼?
鄔景在那一刻好像被拉回了往日在昆侖虛的無數時光,儘管那些光景距離他不過三個月罷了。
臉頰埋在土裡的青年,眼角無聲的滾落下明澈的淚珠,將泥土衝刷開一點。
離月躊躇了一下,目光在鄔景的後腦勺逡巡了一會,探出指尖,點了點鄔景的額頭,那是鄔景身體上為數不多還保存完整肉塊、沒有什麼大傷口的地方:“你……彆哭了。”
往日活潑快樂,好像永遠無憂無慮的青年,仿佛被這句話打開了什麼開關,眼淚流的更歡了。
這就很糟糕了,讓離月和人吵架,他是絕對不會輸的。
但是讓他安慰人,這個人還勉強算的上他的“仇人”。
雖然鄔景剛才是解釋了吧,可離月其實沒太聽懂,那些人就算是衝著鄔景去的,鄔景也不能把自己往刀下推啊。
離月想了想,從儲物手鐲裡找了半天,拿出一條潔白滾金邊的手帕,輕輕給鄔景把眼淚、臉上的灰塵全都擦掉了。
被千嬌萬寵、連杯水也沒有自己倒過的小少爺,實在不會給人擦臉,不一會,鄔景臉上的傷口就被碰開了許多。
鄔景疼到牙齒都微微打顫。
心尖卻是溫暖又甜蜜的。
離月的手指很軟,指尖冰涼涼,落在他臉上帶著牛乳的甜香。
“好啦,之前的仇我們就一筆勾銷。”離月想到剛才鄔景那麼費力的解釋,覺得大概鄔景比較在意這件事。
就算看在那根道骨的份上,離月原本也沒準備把鄔景怎麼樣啊,最多就是以後不和鄔景做朋友了。
“你先坐起來,我給你找點藥,你療傷。”離月將由白變黑的手帕揉成一團,塞進鄔景蜷著的手心裡,鄔景那隻手立刻緊緊攥住,仿佛在抓著什麼最重要的珍寶一般。
鄔景聞言,咬著牙開始蓄力,他膝蓋和手肘往地上蹭,試圖用這種方法讓自己的上半身抬起。
可惜失敗了。
離月看見他滿身都是新流出來的血,連忙叫停。
他招來蒼溟:“你幫他翻個身吧。”
總不能臉對著土坑吧。
隨後他想到什麼又讓蒼溟先等等。
過了會,蒼溟的領域中出現了一張很精致柔軟的床——自從離月剛到渡妄峰,因為洞府過於簡陋而生病後,他的空間手鐲就被渡妄仙尊、顧家主和顧寒星輪流塞了很多套家具。
有凡界搜羅的珍品,也有請器峰長老們打造的靈器。
離月這次拿出來的,就是一套有治愈作用的靈器。
當然,對靈脈都碎了的鄔景來說,不過是聊勝於無,但好歹在躺上去後,鄔景身上的傷口沒有再流出血來。
離月讓蒼溟退後些,給兩人留出單獨說話的空間,然後才靠近鄔景,對著雙目望天一臉麻木的青年道:“你師父還有你師兄他們到處在找你,你不準備回宗門嗎?”
鄔景唇瓣動了動,片刻回:“回去,沒用。”
鄔景話說的簡短,但是離月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