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了血與泥的白色弟子服鋪在地上,束帶將青年過於清瘦的腰線完全勾勒出來,從袖子中垂落的雙手白皙如玉,纖細的手腕可憐的腫著,指尖通紅夾雜著細碎的傷口。
陳舊的後衣領撕裂開一條縫,露出比雪還白的一截脖子,隱約可以看見如脆弱蝶翼展翅的蝴蝶骨。
這一幕完整落入幾個刑堂弟子眼中,他們呼吸莫名一窒。
寒冷的牢獄好像驀然就變得灼熱起來。
甚至隱約的後悔與愧疚此時也從心底蔓延開來。
即便離月犯下彌天大錯,但他也即將收到應有的懲罰,甚至這段時間門也吃儘苦頭,實在不該被他們這樣折辱。
離月感覺有手掌落在自己的背上,他渾身劇烈的顫了顫,下意識想要掙脫,但他此時一點力氣都沒有,動一動指尖都渾身發疼。
於是任由這讓他心底抗拒萬分的手,不由分說落在腰上,隨後一把拎起——
離月被半抱在師兄懷中,他眼睜睜看著對方潔白的長袍被染上汙漬。
對方渾不在意,隻低聲歎了句:“師弟你太瘦了。”
離月沉默不語。
這時說話的人抬頭望了眼青年蒼白如同枯萎凋零花瓣的唇,皺了皺眉,仿佛想起什麼:“我忘了……”
離月感覺溫熱粗糙的指腹擦過自己的脖子,命門被陌生人抵著的感覺,令離月感覺十分不適,他下意識往後想要躲開,被身後的弟子禁錮住。
“鬆手……”很難聽很沙啞的聲音,就好像玄鐵在沙礫上滾動。
離月意識到麵前的人是解開封住自己嗓子的法訣。
許久沒說話,不過兩個字就讓他嗓子疼的厲害。
隨著這兩個字出來,方才鬼迷心竅的幾個刑堂弟子,也驀然回過神來。
他們在乾什麼?
作為刑堂弟子,他們再清楚不過,麵前的青年,是怎樣一個愚蠢貪婪惡毒的小人。
他們對視一眼,收斂起方才一瞬間門的心軟,推著離月往觀刑台方向走。
隻是動作到底沒有如方才一般冷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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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虛,觀刑台。
下方的弟子們神色各異,悄悄說話,上麵的一眾大能倒都麵色並不算好看。
有些弟子覺得離月受的刑罰過重,卻不知,在知道預言的人眼中,離月受到的刑罰還是輕的。
修仙界最近已經露出衰敗的征兆。
在這種關頭,作為拯救修仙界希望的顧寒星,卻險些因為一個人的貪婪而折損,這讓大能們如何不憤怒?
“離月到底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出乎所有大能意料,在離月的身影漸漸出現後,第一個為離月求情的,竟然是顧寒星。
掌門神色複雜的轉頭:“你知道他要是成功了,你現在就沒命了嗎?你顧及他是你弟弟,他從來沒將你當作哥哥。”
“這些年,你對他也夠縱容了。”離月偷拿顧寒星的弟子令牌在內門興風作浪,長老們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完全是因為顧寒星在背後無聲的縱容。
顧寒星目光落在格外清瘦、蒼白的離月身上,不知為何他竟從心底生出由衷的悲慟,甚至有想要將青年抱在懷中的衝動。
但掌門說的,都是實話。
“刑罰已下,不可收回。”最後掌門如此說道。
顧寒星沒再說話,他目光追隨著離月,眼底帶了一點空茫。他感覺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以往這種想法才生出不久,就會被無形的存在很快抹除,顧寒星早察覺到這一點,但他想儘辦法也改變不了。但這次好像有哪裡不一樣。
離月被帶到了觀刑台中央。
他雙手被重新縛住。
隻是原本應該被壓著跪下的離月,忽然劇烈的掙紮起來,絕不肯跪。
他扭過頭咬了一口扣住自己肩膀的某位師兄,細白的牙齒深深嵌入師兄的手背。
被咬的弟子愣了一瞬,離月咬的不疼,反而讓他感覺又酥又癢:“鬆開。”
弟子語氣不自覺柔和下來,還帶了一點哄勸。
離月不動。
“我不讓你跪了。”鼻尖是牛乳的甜香,讓弟子產生一點眩暈的感覺,他想起很久之前外門弟子指尖的傳言,說這位師弟修習過合歡宗的魅惑之法,那時他很嗤之以鼻,此時卻有點認同這個說法了。
離月半信半疑的去看他。
青年眼睛黑潤,睫毛微濕,可憐的垂著,弟子覺得這樣的離月如同小動物般,可愛到他心底去了。
弟子唇角忍不住彎了一點,語氣更柔和:“我保證。”
過了會,離月才慢慢鬆了口。弟子的手背也留下一圈淺淺的牙印。
弟子果然沒再壓離月的肩膀,他鬆了鬆手,往後退了退。
刑堂的長老拿著打魂鞭出現。
方才壓著離月過來的幾位弟子,望著那條散發著一點紅光的長鞭,又看了眼靠在柱子上身形孱弱的離月,這一瞬間門心底都生出一點衝動,那就是為離月求個情。
打魂鞭的下場隻能是魂飛魄散,且過程極其痛苦。
離月雖然手段卑劣、心思不正,但他到底沒有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
這個刑罰,是不是過於嚴重了呢?
他們還在糾結的時候,長老已經毫不客氣的揮下鞭子。
空中響起爆裂的聲音,是鞭子劃破了風。
離月本應該十分害怕惶恐。
但這一刻他卻分了神。
他正對麵坐著三個人,渡妄仙尊、顧家主,以及顧寒星。
離月睜大眼睛看他們,試圖從他們身上找出一絲讓自己熟悉的縱容寵愛。
但是沒有。
他們神情冷漠至極,察覺到離月的目光後看過來的眼神,凝結著厚厚的冰霜。
鞭子劈頭落下,蝕骨的疼痛如期而至。
離月連喊叫的聲音都被悶在嗓子裡,他曾經以為夢中的經曆就是自己受苦的極致了。
然而真正站在這裡,離月才明白,夢中打魂鞭的疼不及現實中萬一。
離月想回去了。
這不是他生長的地方,這群人也不是他熟悉的師長、親人。
他心底充斥著前所未有的絕望,牙齒將下唇咬出血來,在下一鞭落下時緩緩閉上眼。
離月的手攥成拳,被後沁出一層又一層的冷汗,指尖戳入掌心肉中,掌心都爛了也沒能抵過打魂鞭帶來的撕裂般的疼。他隻能在心底默數,第二鞭。
還有八下,他就能從這場噩夢中醒過來了。
第三鞭沒有揮下。
離月的手被鎖在柱子上,所以他在痛到極致的時候,還能借力站著。
感覺周圍格外寂靜,他眼睫顫了顫,安靜的睜開眼。
打魂鞭是最嚴厲的懲罰,他現在已經痛到說不出話來,也無暇去深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隻能用眼睛很麻木的看著周遭的一切。
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神。
表情更是奇怪得很。
離月目光很淡的掃了一圈,又垂了垂眼,這才發覺自己臉上的麵具不知道何時碎了。
大約是被鞭子抽落的。
離月很平靜的想到。
現實中在渡妄仙尊的引導下,他已經兩年多沒有戴麵具了,很習慣臉上什麼都沒有的感覺,故而這個跟了自己很久的麵具,是什麼時候碎裂,又是什麼時候靜靜掉在地上的,離月一概不知。
看了會,離月覺得很無趣,他收回目光,想了想,側頭去看身邊的刑堂長老,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行刑。
他想快點從夢裡醒過來。
刑堂長老同離月對視一瞬,在離月清澈的目光中,“啪”一聲,竟是毫不猶豫將手中的打魂鞭給扔到了地上。
鞭子落地將眾人的神智喚回。
刑堂長老第一反應是去為離月解開手腕腳腕的鐐銬。
被不容拒絕的推開了。
高台之上的顧家主不知何時出現在離月身邊,他輕鬆解開了束縛住離月的刑具。
離月以為自己如今必然是麻木而醜陋的。
即便他不理解顧家主一係列的行為,但他連過問的興趣也沒有,在被顧家主攬住時,象征性的掙紮了一下,就閉上眼睛,隨他去了。
他這樣卻將顧家主嚇得夠嗆。
其他人心也高高懸起。
被抽了兩鞭的青年,白袍都被被鮮血浸透,衣衫破碎處,潔白的皮膚襯著猩紅的血,讓傷口看上去格外猙獰。
離月太瘦了,因為這段時間門的奔波驚嚇、牢獄受苦,他露出的手腕交換幾乎就是一層皮包著細細的骨頭。
側臉與眼尾濺了紅豔豔的血點,纖長的睫毛懸著水珠與血珠,眼底帶著深切的委屈與茫然。
他看著眾人的時候,那雙如同黯淡星子的眸子仿佛在無聲的鞭笞每個人的心,他好像在問,為什麼要對我這樣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