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糾纏(2 / 2)

聽見餘桃明確的不支持,王小娟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我知道,可是沒有孩子,在鄉下就我跟娘兩個人,每天日子過得沒有一點盼頭。”

“娘說,等我生下來,就把孩子記在敢子哥的名下,以後等我跟娘死了以後,逢年過節,還有人記得給敢子哥磕個頭,燒點紙。”

或許彆人覺得,王小娟的借口實在是太不堪一擊了,可是餘桃知道,王小娟說的都是真的。

六十年代的農村,思想依舊腐朽落後,封建時代遺傳下來的陋習,在農村比比皆是。

想想也是,王小娟跟王婆婆倆女人待在鄉下,周圍風言風語,她們彼此依賴著,生活沒了啥盼頭,可不是熬日子。

“孩子怎麼可能是想生就能生的?”餘桃依舊不讚成她們母女倆的想法,“為什麼不抱養一個孩子,鄉下丟孩子的人應該很多吧。”

“本來想抱養的,可是娘說,反正勇子不要我了,以後我就當是敢子哥的媳婦,讓勇子兼祧兩房。”

“老太太糊塗!”餘桃聽了直生氣,兼祧兩房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王小娟羞慚道:“一開始我也不想,我一直拒絕娘,可是,可是看到李愛麗每天挑剔來挑剔去的樣子,我不知道為什麼,就,就迷了心竅一樣...我心裡也有那種念頭了。”

隻不過,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實施,就出了今天這樣的事。要真去做,王小娟也不可能做那麼不要臉的事。

光是說出這些話,她都覺得愧疚得慌。

可是為什麼?都是女人,為什麼,命能有那麼大的不同?

她跟娘每個月在家裡因為下頓缺糧發愁,衣服上補丁打了一層又一層。

而李愛麗肉都吃膩了,衣櫃裡的裙子花花綠綠的,今天穿紅,明天穿紫,不喜歡的她就送人。家裡擺的是收音機,縫紉機,摸臉的一盒小東西頂她跟娘一個月的糧食,就連喝水用的杯子都有三四種。

更重要的是,李愛麗看向她跟王母的目光,總有一種挑剔感,仿佛她跟王母不是來照顧她生孩子,而是入侵她地盤的敵人一樣。

那種似有若無的嫌棄,讓王小娟越發的難熬,那時對她人格上的一種侮辱。

家裡的碗王小娟刷了一遍李愛麗要刷第二遍;北方吃飯做得鹹,李愛麗養生口味淡,王母做得飯不合她心意,她就直接摔碗不吃了;夜裡王小娟多用了熱水,沒來得及燒,李愛麗直接跟王勇吵架,弄得睡在隔壁的王小娟和王母惴惴不安。

這個家不隻是李愛麗的,還是勇子的,怎麼弄得她們像是外人一樣。

如果沒有對比,就認了。有了對比,王小娟隻覺得滿腔的不甘心日日夜夜折磨著她。

人最痛苦的不是得到又失去,而是本來應該有卻沒有。

如此大的境遇差彆,如果還能巋然不動的那是聖人,不是王小娟,王小娟隻是一個在鄉下受落後愚昧思想影響長大的農村女人。

王小娟還沒說的一點是,王勇每個月寄給家裡的錢越來越少了,以前有二十塊,後來一個月十一十二塊,她跟王老太太來之前那個月,隻有五塊錢。

王母的身體不能乾一點重活,王小娟掙的工分自己都吃不飽,倆孤女寡母在老家沒一點安全感,周圍又一天天傳來哪哪餓死的人,想偷偷用錢買糧食都不能,她們真擔心哪一天就那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兩個病弱女人,在鄉下的生活,其中的苦難根本不是一言兩語說得清楚的。

看著眼前這個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掩麵慟哭的女人,餘桃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可憐,可歎,可悲...

餘桃隻覺得心裡酸澀難言,也擦了擦不知何時流出來的眼淚。

餘桃又想起二妮姐,隻不過二妮因為劉二柱那個卑劣的男人自殺,而王小娟卻在痛苦的糾結中掙紮。

王勇到底不像劉二柱那般喪儘天良,可是他也無法給另外一個女人多餘的承諾。而因為時代和思想的局限性,王小娟的半輩子就這麼白白度過了。

而像王小娟這樣的女人又有多少呢?

餘桃無法去責難貶低王小娟任何話語,隻能拍打著她的背滿含淚水地理解道:“我懂,我懂,你隻是不甘心罷了,你不是一個壞心腸的女人。”

李愛麗因為王勇對王母和王小娟的“偏心妥協”可以鬨,可以生氣,可以撒潑,可是王小娟不能,她甚至覺得多要一點都是罪過。

餘桃的安慰似乎觸動了王小娟的情感,拍打著她背的手,讓王小娟即抗拒又留戀,至從王敢去世以後,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

“餘老師,你,你真的覺得我不是壞女人,我,我都把勇子媳婦兒弄得流產了。”

餘桃搖搖頭:“我一點都不覺得你是壞女人,彆擔心,孩子和李老師都會好好的,向醫生醫術很好的。”

“可是...”

王小娟想要說什麼,被餘桃打斷:“不過,你也不能聽王嬸子的,有讓王團長兼祧兩房這種想法。現在是新社會,那種陋習根本不應該存在,否則受傷害的隻會是你自己。”

餘桃又說道:“而且王團長跟李老師是軍婚,受法律保護的,他們結婚都經過組織審查了,是大家都認可的婚姻。”

“我們村裡的人也都知道我跟王勇拜堂了。”

“我知道,可是現在王勇的妻子是李老師啊。”餘桃用溫和的聲音讓王小娟平靜下來,“王團長是個軍人,如果真的按照王伯母的想法,讓王團長兼祧兩房,那王團長可是犯了軍紀,說不定身上的軍裝都要脫下來。”

“這麼嚴重?”王小娟似乎是嚇到了,一急又說了家鄉話,“俺可是什麼都沒有做呢。”

王小娟是想跟王勇生個孩子,可不想王勇連兵都當不得。

“我知道。”餘桃放心地笑笑,“你彆擔心,娟姐,我問你,如果你每個月不愁吃,不愁穿,你還想跟李愛麗搶男人嗎?”

王小娟搖了搖頭:“我本來就沒想跟她搶,我隻是聽娘說多了,有個念頭,想生一個孩子,這樣我跟娘在鄉下,下半輩子也有個指望。”

她這輩子沒嘗過做女人是什麼滋味,男人對她而言,就是跟女人不同的人而已。

“我知道了。”餘桃笑了笑,“娟姐,你也彆想太多。愛麗應該沒事,你也早點去休息吧。”

王小娟慌起來,帶著愧疚和不安道:“你看,一下子耽誤了你這麼長時間,光聽我在這裡吐酸水了,餘老師,我就不耽擱你了,你也早點回去睡吧。”

餘桃點點頭,走出王勇家時回頭看了一眼,王小娟立在黑夜裡,如同一隻瘦弱失孤的病鳥。

她歎息一聲,心中有些酸澀。

王小娟在原地站立了很久,久到露水打濕了衣裳,東北夜裡的風吹得她身上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王小娟才醒過來,抱著自己瘦削的肩膀,回了房間。

她輕手輕腳脫了褂子,躺在床上的王母突然道:“回來了?”

王小娟一愣,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嗯。”

王母沉默了半會兒,王小娟也沉默著脫了衣裳躺上床,倆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死寂,沉默。

王小娟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透過木頭窗戶悠悠地照進來,耳邊有窗外不停歇的蟲鳴,她知道王母也沒睡。

“娘。”

“嗯?”

“咱們回家吧。”

王母聽了這一句話,眼淚再也忍不住從眼角流下來。

“好,咱回家。”王母哽咽道,“娟子,娘謝謝你,娘欠你的下輩子一定還給你。你要怪就怪娘,是娘拖累了你,你千萬彆怨恨勇子。”

就算娟子不開口,她也會說出“回老家”這句話。

在王小娟和王勇之間,王母還是選擇了王勇這個親兒子,哪怕這小二十年,都是王小娟伺候她照顧她,哪怕在親兒子家裡她跟個外人一樣。

“娘,說什麼欠不欠的,沒有你,我早就不知道被我爹賣到哪溝子裡去了。”王小娟一邊笑,一邊寬慰道,可是眼裡的淚水是怎麼都止不住,“我誰也不怪,這就是我的命。”

命不好,除了怨老天爺,還能怨誰。

這一刻,王小娟已經認命了,她就是快乾了的溝底子裡那一條注定命運的泥鰍,來東北這幾個月,不過是讓她臨認命之前,撲騰著掙紮一下。

回應王小娟的隻是粗重的呼吸聲,這一夜,母女倆誰也沒有睡好覺,畢竟,李愛麗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怎麼樣了,還不知道呢。

餘桃剛走出王勇家裡,就看見劉青鬆站在他們家院子前麵,正等著她。

他斜靠在電線杆子上,長腿窄腰,黃色的路燈把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聽見動靜,劉青鬆直起身,走到餘桃身邊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大忙人忙完了?”

“嗯。”餘桃心裡暖了暖,好笑地問道,“怎麼不進屋,在這裡喂蚊子呀?”

“等你,你不是最怕鬼了。”劉青鬆拉著餘桃的手走進屋內,一邊問道,“怎麼聊這麼久?”

餘桃歎息一聲:“也是個苦命的女人,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李愛麗有李愛麗的糾結,王小娟有王小娟的痛苦,你說說,當初王勇怎麼就離婚了呢,離了也不把娟姐安排好。”

“他這邊倒是過得有滋有味,家裡老娘和前妻落得個孤苦伶仃了。”餘桃去西屋看看三個孩子,又換了一身睡衣,才爬上床。

“我看王勇連楊和平都不如,楊和平人家還不拋棄家裡為他生兒育女的老婆呢。”餘桃氣得連王團長都不叫了,直接喊王勇。

劉青鬆聽了一笑,把餘桃拉近自己懷裡:“王勇要是沒娶李愛麗,現在的生活就跟楊和平一樣,楊和平家天天叮叮咣咣的,那樣的日子幸福嗎?”

想到楊和平和李招弟那倆冤家,還有秋草三姐妹,餘桃也不能昧著良心說他們過得幸福:“唉!這裡麵的事的確說不清,不過說來說去,還是王勇沒把家裡的女人安置好。”

若是愛情真的能用你對我好,我就該對你好,你對我有恩,我就該還你,這種理論來掰扯,那就不是愛情了。

李愛麗一身的缺點,王勇就是喜歡她,王小娟處處體貼周到,王勇就是不喜歡她。倆人就算真的結合了,情況會比現在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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