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往事(1 / 2)

餘桃扭頭一看,來人身穿白色襯衫式短袖,黑褲子,戴著圓圓的金絲眼鏡,一頭碎發,容長臉,莫名有些熟悉。

正想著,來人已經走到餘桃麵前:“餘同誌,好久不見,”

餘桃一愣,打量了來人,這才記起:“你是火車上的那位。”

“陳清榮。”陳清榮微笑著伸出手,“餘同誌,可算是找到你了,我還欠你一元錢沒有還你呢。”

餘桃笑道:“出門在外都有困難的時候,我根本沒想到還能遇見你,真是有緣分。”

餘桃心裡忍不住欣喜:“不過,你怎麼在藥廠,你不是說去糧所了嗎?”

陳清榮也感慨萬千:“當初剛到東北,我就生了一場病,去醫院開藥的時候,發現很多藥我們國家都沒有,就算有了也是從國外天價進口回來的限售藥。”

看到這一幕,陳清榮毅然決然從糧所轉到藥廠。

“所以,你就來藥廠了。”

“對。”陳清榮笑起來依舊有一股知識分子的內斂清秀,“所以我就來藥廠當一個小小的研究員了。所幸我在外學的是生化,專業還算對口,頭腦發熱做出的決定並沒有讓我後悔。”

“陳主任,你認識這位餘同誌啊?”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小聲問道。

陳清榮點點頭:“對,李組長,你若是有事可以先去忙,我為你招待這位餘同誌。”說著,陳清榮對著餘桃笑了笑。

餘桃回了一個笑。

姓李的中年男人心中暗自慶幸剛才他的態度還算好,沒有說太多得罪人的話,見餘桃臉上帶笑,也沒生他的氣,中年男人才訕訕地離開。

“我剛才聽見你在找藥廠炮製中草藥的老員工?”等李姓男子走遠,陳清榮才問餘桃。

餘桃點點頭:“對。”

她把自己的打算說給陳清榮聽,說完才不好意思道:“讓你看笑話了,我是不是有些異想天開?”

陳清榮搖搖頭,他不僅沒覺得餘桃異想天開,反而覺得意外。

餘桃的樣子,跟當初在火車上那個激動警惕的農村母親形象,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若不是陳清榮看了又看,真的不敢與餘桃相認。

她穿著鵝黃的短袖,兩根黝黑的辮子紮在胸口,皮膚白皙了很多,眉眼清亮,唇角帶笑,背部挺得筆直,一看就是自信的模樣。

看樣子,餘桃這段時間過得很好。

聽見餘桃的提問,陳清榮感歎一般搖了搖頭:“怎麼會?我反而有些佩服你。”

想想餘桃一個鄉下出來的女人,相夫教子之餘,還能不忘進步,跟餘桃相比,陳清榮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更努力,加倍努力。

一個農村出來的女人尚且如此,他一個在外留學多年的碩士生又怕什麼苦什麼難?

餘桃靦腆笑了一下,陳清榮這話她可不敢應:“我有什麼好值得佩服的,我可都聽見剛才那位同誌喊你主任了,看來這段時間陳同誌你也過得不錯。”

陳清榮也笑:“專業所在,總不能在外白學了這麼多年。”

倆人沿著水泥路往前走,一路走一路聊天,越聊陳清榮越對餘桃的變化感到驚奇,他驚訝地發現,餘桃能接住他大半的話題。

“前麵就是我認識的一個炮製中藥老員工,因為年紀大,中藥研發又停擺,現在他隻能在這裡燒鍋爐。”

餘桃順著陳清榮的手看過去,一個頭發發白的老人,正一邊抽著煙,一邊拿著鐵鍬往鍋爐裡投放玉米芯。

餘桃上前,把自己目前的情況講明白了,又詢問老人是否願意去軍區作指導。

“指導”這個名頭說得好聽,其實根本沒啥作用。

老人活了大半輩子了,根本不會被餘桃那幾句話就糊弄住,雖然在這裡是燒鍋爐,可是他的生活能夠得到保障,而且兒子女兒都在這裡,跟著餘桃到駐軍地那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乾啥?

勸說無果,餘桃隻能遺憾離開。

陳清榮見狀隻能安慰道:“你不用擔憂,當初手藝好的老師傅,我會一一幫你詢問,肯定有人願意去的。”

餘桃搖了搖頭,笑道:“擔憂我倒是沒有,不瞞你說,簡單的中藥炮製我還是會的,隻是手藝不精湛,想要更加精益求精罷了。”

她歎息隻是覺得以前在軍區大院那個小小的天地,又孫秀娥在前麵幫她撐著,她順風順水慣了。

如今出了大院門,要靠自己解決問題,才發現小麻煩和小困難遠比她想象中要多。

“那還擔心什麼?”陳清榮問。

餘桃說:“實話實說,這是一個新的嘗試,我擔心自己一個弄不好,牽連到信任我的嫂子,還有一直支持我的男人。而且,我想的模式可行嗎?若是失敗了該何去何從,該怎麼麵對我的長輩恩師?”

上輩子雖然在美國,她也能零星地得到一些國內的知識,她知道過不了幾年,這個國家會進入一個特殊的時期。

餘桃害怕自己現在的行為會對未來造成不好的影響,每當這個時候,餘桃心底都會忍不住軟弱和退縮。

陳清榮看著餘桃眉心微微的褶皺,突然笑了一下,望著遠處的群山,目光悠遠道:“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情,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餘桃一愣,扭頭看向陳清榮。

陳清榮笑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這是以前我非常尊敬的一位老師一直在我耳邊絮叨的話,回國後,我同樣把它當做我的座右銘。”

陳清榮也扭頭看向餘桃:“今天,我把這句話贈與你,希望你能去做你想做的,認為值得做的事情。”

餘桃聽完一笑,眉宇之間豁然開朗:“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想我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了。陳同誌,謝謝你!”

餘桃說著伸出手,陳清榮也笑著握了上去,兩人一觸即分,大概革命友誼就是如此,雖然我們做著不同的事情,可是有一個目標,為這個國家,這個國家的人民生活得越來越好而奮鬥。

“不過,你想開藥廠有一點擔憂倒是沒錯,隻提供炮製好的中藥材,它的銷售渠道的確是個難題。”陳清榮道,“現在市場上對中藥的需求量沒有以前大,就算老百姓要求開中藥,醫院也沒足夠的中醫能夠把脈量方。”

中醫式微,這中現象不是閉上眼睛不看,捂住眼睛不聽就可以改變的。

餘桃聽完歎道:“是啊,陳同誌,我從小在中藥傳家的資本家裡當丫鬟,親眼看見過以前的老主子一雙妙手將瀕死的人救回來,這中情況還不止一例。”

“我相信中醫有它獨有的魅力,中藥材中也有隱含的巨大價值等著我們後輩發掘。你看,我們都知道青蒿可以驅蚊子,受寒要喝薑湯,可是要說為什麼,我們卻說不出個理所然。”餘桃說著笑了一下恭維道,“我想,這中‘為什麼’大概是需要你們這中科學家來解決的事情啦。”

陳清榮一愣,想了想也是,尋常人家都知道有蚊子點上青蒿艾葉就能驅蚊,頭疼用薄荷,防感冒喝薑湯,流血用車前草葉子搗碎了覆蓋在傷口處。

這些現象很常見,至於為什麼,沒有人去探討。

如果可以利用西醫的手段,發現這些植物特殊妙處的根本原理,是不是會有煥然一新的發現?

這些念頭隻在陳清榮腦中飛速閃過,如同靈感乍現,他疑惑一陣,就忘在腦後,笑道:“你說得對,我們科學家就是解決為什麼的。”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末了,陳清榮又道:“我在阿麥瑞克有一個好友,他出身於中藥世家,現在改學西醫。聽說他們家中有些祖輩傳下來的藥劑良方,不過在國外隻能埋沒起來。回頭我跟他聯係了,一定要把你的事情說給他聽聽。”

“你說的那個人名字叫什麼?”

“白荀”

餘桃忍不住呆愣住。

白荀,這個名字有多久沒有聽到過了,再次聽到,竟然恍如隔世。

陳清榮疑惑道:“怎麼,你認識嗎?我這個好友十餘年前就舉家移民阿麥瑞克。”

餘套緩過神,微微笑笑,問:“他不會是禹都人吧?”

“真是。”陳清榮也愣住,“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你也認識他?”

“我小時候當丫鬟的那個大資本家就是白家。”餘桃低頭又抬起頭道,語氣裡不乏感歎和懷念。

世事變遷,物是人非。如今都過去十餘年了,她也結婚生子,死了又活,沒什麼不好說的。

心神隻在聽見那個名字的時候失了一瞬,餘桃很快就反應過來,年輕時的不解怨恨早已煙消雲散,餘桃反而有些關切舊人的情況,笑著問道:“不知道,白少爺現在過得怎麼樣,白老爺子還好嗎?”

陳清榮也有些嘀笑皆非:“沒想到世界這麼小。白荀現在過得不錯,前段時間通訊,他已經當上醫生。白荀的父親白先生是個做生意的好手,他早就在華爾街立下一足之地,名下有很多資產。白爺爺在唐人街開了一家中醫館,我胳膊脫臼時還是白爺爺幫我治療的。”

餘桃聽到這裡放心了:“那就好,白少爺和白爺爺都是好人。”

當初不能理解自己被拋棄,現在都過了那麼多年,餘桃心中的糾結埋怨早就隨風而逝了。

經過這麼多年,易地而處,餘桃也能理解當初白荀為何不辭而彆。

如今聽到故人在異鄉生活得安康喜樂,餘桃心裡反而有些安慰。

“對了,你的故鄉也是禹都,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一位叫白巧巧的女士,年紀應該跟你一樣大。”陳清榮突然想起好友交待的事情,說道,“白荀寫信給我,讓我幫他打聽這個人的下落。不過因為我工作一直走不開,還沒來得及去禹都一趟。”

“白巧巧?”餘桃一愣,心中五味陳雜。

這個名字,她也好久好久沒有聽到了。

“巧巧,巧巧...”泛黃的舊時回憶裡,總有一個人,孜孜不倦,不管做任何事情,嘴巴裡都離不開“巧巧”兩字。

“巧巧,我爹又罰我寫大字了。”

“巧巧,等我長大了就出去當兵,把那些小日本都趕出去,你一定要等我,不過這話你不要給我娘說。”

餘桃搖搖頭,深吸一口氣,把以前的回憶從腦海中揮去,還是忍不住多打聽了一句:“不知道你這個好友打聽她做什麼。”

陳清榮也有些疑惑:“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或許,白巧巧是他走失的心上人,亦或是未婚妻。反正我那個好友對這個女人一直念念不忘。”

想到好友做的那些傻事,陳慶榮也忍不住笑著搖搖頭。

餘桃心中酸澀,一股難言的情感湧上她的心頭,她扭過頭看向一旁高大的鬆樹林,啟唇說道:“你不用打聽了,我認識那個人,她現在已經結婚,孩子都有了三個,丈夫對她挺好的。”

說完餘桃輕輕歎了一口氣,心中略有些悵惘,勾起一個微笑道:“如果你能聯係上他,告訴白少爺,白巧巧希望他能夠在地球的另一端平安喜樂,福壽綿延。”

陳清榮一愣,餘桃臉上異樣的情形瞞不了彆人:“你知道白巧巧的下落?”

說完,陳清榮又試探道:“還是說...你就是白巧巧本人?”

餘桃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又放遠。

沉默有時候比什麼都有用,陳清榮心裡已經猜測出了大概,他遲疑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追詢,我會把你的話傳達給他。”

看著眼前眉眼秀麗可人的餘桃,陳清榮大概知道,為什麼白荀對她念念不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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