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北和衛揚離開後, 沈宵在正對著獵戶家的一間堆滿了草料的廢棄屋子躲下了, 透過窗戶剛好能夠將對麵獵戶家和不遠處的村長家門口的情況看的一清二楚。
隨著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大約早上五點半左右, 沉寂了整夜的村子終於開始有了聲響。
村子裡的村民陸續起來了,原本安靜的土路上也漸漸開始有了交談的聲音, 孩童的嬉鬨啼哭聲夾雜著大人輕聲哄孩子的聲音,鄰裡間互相打著招呼, 晨光籠罩之下,整個村子看上去祥和又安寧,但誰都不知道的是,在這祥和平靜的假象之下, 到底隱匿了多少的肮臟和黑暗。
這份寧靜是被一道尖銳的叫聲給打破的。
劉靜翠剛剛睡醒就被自己的兒子趕著來給家裡新買的媳婦送飯, 那丫頭片子性子倔得很,到今天為止都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再這麼餓下去,那身體肯定是撐不住的,萬一病了還得花錢給她看病。
倒不是對她多好,主要是那丫頭可是他們家花了兩萬塊錢才買來的,肚子裡還沒懷上崽子, 若是生了病,或者病死了,那他們可就虧大了, 可湊不出兩萬塊錢再重新買個媳婦了。
想到這裡, 劉靜翠歎了口氣, 端著昨天晚上剩下沒吃完,已經坨成了一疙瘩的麵條,穿著大棉拖鞋一路走到了小柴房,拿出鑰匙打開門上的鎖,沒好氣的衝著屋裡嚷嚷道:“怎麼著,想了這麼久,還沒想通呢?我們家高子心眼好,這不看你都三天沒吃東西了,怕你餓壞了,讓我給你送飯來了!”
“要我說啊,你也甭再想著跑了,趕緊吃飽了給我們家高子生個兒子,到時候保管讓你過上好日……”
劉靜翠的話還沒說完,剛轉過頭準備把碗放下,卻發現原本應該被鎖在門栓上的女人不見了,此時地上空空如也,人早已經不見了,隻剩下一條被打開了鎖的粗鎖鏈證明了曾經發生的一切。
手裡盛著麵條的大海碗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四分五裂的瓷片在劉靜翠的小腿上劃出了一道口子,但劉靜翠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一樣,她整個人都呆住了,一種莫大的恐慌籠罩在她周身,讓她渾身發冷,像是被人推進了冰窟窿裡一般。
幾秒過後,劉靜翠終於回過神來,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邊哭還邊嚎叫著:“來人啊,快來人啊,高子,高子你媳婦跑了,大家快來幫忙啊,我們家高子的媳婦跑了!!”
聽到她的聲音,最先趕過來的就是她兒子王高,那是一個大約三十出頭的男人,皮膚黝黑身材高高壯壯,他一把將跌坐在門口嚎哭不止的親媽拖到了一邊兒,自己走進屋裡,看著空蕩蕩的鐵鏈子,臉色瞬間黑如鍋底。
咬著牙問道:“這是咋回事,啥時候不見的?”
被兒子這麼一問,劉靜翠本就驚慌的心頓時慌得更狠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拉著王高的褲腿,邊哭邊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早上早早就過來給她送飯,但我一打開門就發現人不見了,高子,高子這可怎麼辦啊!!”
跑了媳婦的王高本來心情就煩得很,此時看到劉靜翠這幅模樣頓時更加頭疼,他一把揮開了劉靜翠的手,走進屋裡查看了一下裡麵的情況,地麵和毯子早已經涼透了,可見人已經跑的時間不短了。
就在此時,聽到劉靜翠聲音而聞訊趕來的村民們也陸續到了,一個看上去約莫四十多歲,臉上帶著一個疤痕的中年男人皺著眉問道:“怎麼回事?”
王高氣得一把將手裡的鐵鏈摔在了地上,表情陰沉的可怕,道:“跑了,應該是夜裡跑的。”
中年男人拍了拍王高的肩膀:“夜裡山路不好走,估摸著現在還沒能下山,我們現在去李家村和王家村知會一聲,讓他們也一起幫著找,跑不了的。”
也不知是中年男人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彆的什麼緣故,王高臉上的神色總算沒那麼難看了,剛準備發動大家一起去找人,可誰料不遠處又傳來了一聲尖叫。
王高等人趕了過去,就見隔壁的劉家與自己家情況差不多,雜物間裡空空如也,隻剩一條鏈子還掛在那裡。
這時,眾人才發現,原來跑路的並不隻有王高家的媳婦,一個人跑走或許還能是個偶然,兩個甚至是三個一起跑,這事情顯然就不對勁了起來。
村子裡的人終於慌了,也顧不上去幫忙找人了,連忙回了自己家裡去看看自己買來的媳婦還在不在,一番查看過後,媳婦還在的人家齊齊鬆了一口氣,但也有回去一看,發現自己媳婦也跑了的人家又驚又怒。
經過村長統計,昨天村子裡一共跑了三個。這下子,整個村子都沸騰了,村裡的男人在村長的組織下分頭開始準備下山抓人,隻留下了三個男人和幾個村裡的老人留在村裡看著村裡的女人,以防她們趁著男人們不在家的時候偷偷跑走。
村裡買來的女人跑了,整個村子裡的青壯都必須去尋找,這是整個村子裡不成文的規定,今兒他家的女人丟了,你幫著去找了,改明兒你家買來的女人丟了,他自然也會來幫忙一起找,所以村子裡無論平時發生再多的齟齬,隻要涉及到女人這件事情上,卻是前所未有的統一。
拍著胸脯保證了待會兒一定會準時到村口集合後,林大柱送走了村長,將房門關上,重新走回了屋子裡,輕輕拍了拍床上還在熟睡著的女人,待到女人睜眼後,林大柱這才開口說道:“那啥,村裡今天有女人跑了,我得跟著村長他們下山抓人去,你待會睡醒了就起來,桌上給你留了兩個雞蛋,你待會兒自己弄弄吃啊。”
見床上的女人沒動靜,林大柱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拿了個外套穿在身上準備離開,臨走前卻又不死心的小聲道:“那我就走了啊,人找到我就回來,中午你自己個隨便弄點吃吧,要是不想做了就去隔壁王嫂家裡吃,等我回來把飯錢給她。”
“還有啊,你今天儘量不要很在外麵晃悠,村裡留下的是徐老三他們哥仨,都不是啥好東西,我不在你彆叫他們欺負了。”
說完後,林大柱等了半晌也沒有等到回應,心下歎了口氣,拉開家門走了出去。
直到房門被重新關上,躺在床上一直沒有動靜的女人才終於睜開了眼睛,聽著林大柱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女人這才緩緩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方思雅穿好衣服走下了床,她的臉色有點白,氣色看上去也不太好,但是相較於其他被和她一起被賣進來的那些女孩而言,她已經算是過的非常不錯的了。
她被賣到這裡已經兩年了,買下她的就是剛才離開的那個男人,林大柱是個木匠,上麵爹娘死的早,也沒有其他兄弟,沒有買下方思雅之前,家裡隻有他自己一口人,在村裡是獨一份,平日裡看上去不顯山不漏水的,卻在人販子來的時候直接拿錢買下了比彆的女娃貴了一倍的方思雅。
和其他人比起來,林大柱對她其實不錯,除了限製她的自由和在生孩子的事情上對她用了強,其他時候都是和顏悅色的,哪怕為此沒少被同村的村民取笑,卻依然堅持對她好。
家裡的粗活累活全都一手包辦,平日裡偶爾下山給人做活的時候,為了討她開心也會帶她一起下去。
村裡的女人都說她有福氣,勸她不要再想著離開了,就呆在這裡,給林大柱生個兒子,然後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也挺好的嗎。
但方思雅卻不甘心,憑什麼呢?她的父母含辛茹苦的養她長大成人,教她明辨是非,可卻因為自己的善心而被賣進了深山,不得不與父母親友失去聯係,從一個前程似錦的學生淪為了一個生育工具,為一個參與人口買賣的人渣生兒育女。
憑什麼呢。
想到這裡,方思雅絕望的閉上了眼睛,胸口劇烈起伏。
她從床上站起來,走到了桌子邊,桌上的籃子裡放著兩枚林大柱留下來的雞蛋,方思雅將雞蛋拿了出來,她要好好的活著,她不能死,隻有活著才會有希望,隻有活下去,才有離開這裡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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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所有人都集合完畢,安排好村裡的一切後,村長招呼著大夥一起下了山,準備先去山下通知李家村和王家村的人,讓他們幫著也一起出去找,畢竟買來的人丟了在他們五蓮山可是頭等大事,一旦人真的跑了,那麼整個村子都會被牽連,再沒人販子敢來這裡賣女人孩子了。
但讓淮口村的村民沒想到的是,山下的李家村和王家村此時的情況不但沒比他們好到哪裡去,甚至可以說比他們更加糟糕很多,他們這裡不過丟了三個,山下人口最多的李家村直接丟了六個,而王家村也丟了三個。
等到淮口村的村民下了山以後,發現山下早就已經亂成了一團,幾乎每家每戶都在忙碌著召集人手下山抓人。
待到村長領著人下山後,吵鬨了一個早上的村子終於重新歸於平靜,被留下來盯人的是三個看上去高高壯壯,皮膚黝黑的男人,他們長得很像,看上去應該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男人離開後,並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夠像方思雅那麼幸運的被囑咐在家裡休息,她們往往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男人離開了,家裡的那些活總要有人做,就隻能自己頂上了。
尤其是這種下山去抓逃跑的女人時,每次隻要抓到人回來後,那些男人心裡就憋著很大的火,如果以前從沒試圖逃跑過還好,若是以前有過逃跑的前科,每當這個時候就特彆的慘,男人會將她逃跑的事情舊事重提,一頓毒打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了。
所以每次村裡出現這種情況,女人都會在家裡儘量把所有的家務全都提前做好,隻求等到男人們回來能夠少挨一頓打。
王秀芬手裡端著一個大木盆,盆裡放著好幾件臟衣服,她看了眼牆上的表,搓了搓手,端起木盆朝著隔壁林大柱家裡走去,敲響了他家的門,問道:“小方啊,你起了嗎?我準備去洗衣服,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等了片刻,門內才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
“去的,稍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