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千走在中間,看著兩邊的影子都拉得比自己長。
他覺得有點奇怪,怎麼奶孫兩都不說話。
老太太不會問問陳牛的腿嗎?陳牛不會想著扶一下他奶奶麼?
月光下,中間的小黃牛影子左看右看。
好忙。
***
女知青點的屋子裡。
趙康正在詢問林南音各種細節,好比她是什麼時候發現屋子裡多了人,中間的過程又是如何……
為了找到證據,必須詢問仔細。
但對於剛剛受到刺激的林南音來說,讓她闡述有些事實在難以啟齒。
趙康麵上露出為難,朝婦聯的同誌投去求救的眼神。
於是女同誌連忙出聲再勸勸,鼓勵林南音,讓她堅定找到“那個人”的堅強念頭。
問問答答,趙康為難地問道:“沒有看到臉,也沒看到對方的人,就是他大概的體型,隻看到一個高大的影子嗎?”
“那對方臉上、身上,你還記得有沒有用力抓出傷痕?”
可近來乾農活,林南音早就把指甲修剪得方便下田,沒給指甲留下藏泥巴的地方。
她不太確信地回憶著:“他的……手,手上、手臂上,可能會被抓出了痕跡。”
“他勒我脖子,我就去抓他的手,那樣才能喘氣。”
林南音說著,身體下意識去護住自己的脖子,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不能喘息的時刻。
“喘不過氣,那是手上沒力氣。”
趙康寬慰一句,又問道:“那你記得那個影子大概有多高大嗎?我們也可以根據這點入手。”
“屋子裡燈光不會變,我們可以用自己人來試試,推斷一下那個人有多高。”
“你當時在哪個位置,看到的影子。”
“確定嗎?就這兒。”
“確定。”林南音還記得,是拉亮燈的繩子救了自己。
其實她當時根本沒想到如何自救,但運氣竟然幫了她,讓她掉到胡亂伸手就能拯救自己的地方。
但她又有點想不起來,那個影子到底有多高大了。
她當時被嚇得太厲害,根本沒能一下反應過來。反倒是那個翻進屋子裡的人,反應真的太快太靈敏了。
燈光一亮,對方一下就跑了,回過神的林南音連人影都沒看到。
對方到底多高大呢?
恐懼還未曾走遠,林南音選擇了一個好像差不多的影子高度。
努力踮著腳模仿大高個子的趙康放下腳,立馬在本子上記下來:“居然比我還高大半個頭,這個高度的附近幾個村都不多,好找。”
有了他這話,徐有光立馬道:“這種想耍流氓的,壞心眼,可不能放過,留著敗壞我們的風氣。”
“必須嚴懲!”婦聯的同誌看著脖子上還滿是紅痕的林南音,更是心疼又氣憤。
“我一定儘力。”
趙康穩重地點點頭:“我今夜也不休息,這裡有幾個嫌疑人,我連夜去問。爭取在最佳的時機,攻破敵人的心防!”
“辛苦趙同誌了。”
“感謝趙同誌!”
趙康往衣服兜裡裝好小本子和筆,轉身腰背挺直地走出屋子。
最後就是林南音今晚如何睡的問題,婦聯同誌道:“要不去我哪兒?趕了我家那口子跟孩子睡就行。”
“跟我家果子睡吧,兩個姑娘家方便。”徐有光包攬下來,“正好我家也近。”
“那也成。”婦聯的同誌點點頭,“果子這姑娘我放心,咱村兒出的拖拉機手,讓人驕傲的好同誌。”
主要是人也開朗。
於是林南音就被徐有光和徐果子父女兩領回家。
進了自己的屋,徐果子給林南音重新拿了床毯子:“林南音,這個新的給你蓋。”
林南音一看那個毯子是紅的,又是嶄新的,搖搖頭:“不用,我跟你一道就行。”
兩人個頭都不大,一條毯子也夠了。
徐果子低頭看著,確定這個兔子一樣姑娘說的是認真的,就又隨手把毯子塞回去。
她笑著道:“那就算了,我也不跟你客氣,倒害得你不自在。”
林南音看著這個笑起來,更像個紅蘋果一樣的圓臉姑娘,心裡頭也鬆口氣。
對方好像沒想那麼多,對她的到來也算歡迎。這樣什麼都不提,不問,她反而覺得放鬆了些。
兩人躺到床上,徐果子問了林南音,才把燈關上。
林南音不想浪費電,但心裡還是有些怕的。
尤其當她望著窗戶,就總覺得窗戶口也很危險,好像有人要爬進來一樣。
不一會,她背後又冒出冷汗來,呼吸也亂了。
徐果子等了會,發現她還沒睡著,出聲道:“你是還害怕嗎?彆怕,我家裡人可多了。”
林南音道:“我出汗了。”
“那擦擦,我給你倒水去。”徐果子立馬爬起來,去廚房裡折騰。
倒來水,林南音擦了擦身上,又跟著徐果子躺下來。
徐果子發現林南音還是睡不著,也不知道怎麼開解好,乾脆伸手抱住對方:“你彆怕,我在呢。我會開拖拉機,能把對方碾死。”
兩個姑娘抱在一塊,身邊有了安全的溫暖,林南音偷偷哭了一會,而後也在身體的疲倦中睡去。
白天的農活,實在太累人了。
林南音覺得自己也的確在勝利村得到了不少鍛煉,不然隻怕根本沒有掙紮的力氣。
倒是徐果子擔心她,強撐著,睡得更晚一點。
睡著前,徐果子心想:早知道林南音這麼說好說話,她就湊上去了。
平常林南音不愛說話,也不愛搭理人,天天就看看書,她一直覺得林南音是個高冷城裡人來著。
***
另一頭,更早一點的時候。
小黃牛帶著兩個老弱病殘回到家,悶頭又鑽進牛棚裡,去吃草了。
陳牛:?
“奶,你看!”陳牛道,“我就說,牽牛花今天絕對不正常。”
剛剛才造了一片紅薯地,多大的肚子也不能這麼吃啊,何況還是一頭小牛。
嚇得陳牛立馬又跟進牛棚,拉住低頭乾草的小黃牛。
時千:“哞哞。”
我也不想吃啊,可我還餓。
時千覺得自己的四個胃,就像是無底洞一樣,很快把那些紅薯葉消化,又開始叫囂著餓了。
張佩月也很憂心:“你摸摸牽牛花的肚子。”
陳牛伸手去摸,然後錯愕地抬頭:“又……又空了。”
陳牛奇怪道:“難道那些紅薯葉不是牽牛花吃的?”
張佩月反問:“不是牛吃的,那是你吃的?”
生的紅薯葉,就那麼長在地裡。會吃的隻有動物,不可能是人。
哪有那麼碰巧,一塊地裡還出現兩個偷吃賊。
“可是——”陳牛看著又低頭想吃草的小黃牛,陷入迷茫,“這解釋不通啊。”
“先給它吃。”張佩月發話,“它餓了才要吃的。”
要是吃得飽了,不睡覺也會自己玩。這就是動物的習性。
當然,不知節製的也有,隻是家裡這頭小黃牛還沒見得那麼蠢。
於是時千又可以低頭乾飯了。
陳牛又抱來草,隨口抱怨道:“怎麼牽牛花偏偏就是今兒鬨著要出門?真是邪門。”
張佩月沉默了一陣,才問道:“你今兒半夜,是不是也想出門?”
陳牛:?
“我半夜出什麼門。”
“去河裡。”
這幾天乾農活,正是苦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給勞力吃上乾飯。比往常的紅薯粥、野菜粥,可紮實了不少。
吃飽吃好了,才能禁得起辛苦勞作。
家裡老太太張佩月也是下田的,她雖然是奶奶輩的,可五十來歲,也沒到不乾活的時候。
但她身體不好,乾活自是比一般人更吃力、更辛苦。
這幾天,家裡頭飯桌上就總是多出魚來。有煮湯的,也有炒的,幾乎頓頓都有,個頭還不算小。
陳牛說是下田時,路過河邊摸的。可白日裡河邊都是人,哪來的魚給他天天摸。
聽到老太太說起“去河裡”,時千的大眼睛,看到陳牛小麥色的麵龐上浮現一層薄薄的紅意。
要不是他離得近,指定是看不見的,就好比隻在牛棚外站著的張佩月。
陳牛悶聲道:“沒去河裡,你胡說什麼。”
偷偷觀察的時千想,這家庭關係好像又還行。
這頭孫子的臉紅藏在黑黑的牛棚裡。
外邊老太太花白的頭發,在夜色下卻如同流瀉著銀光似的,泛著冷。
張佩月繼續道:“你今天要是半夜出門下河去了,那可就真說不清了,等著去勞改吧。”
陳牛麵色一變。
因為——他還真想過出門。
隻是打算等夜深了,老太太睡沉了再出去,彆被她知道。
要不然大半夜的,他也發覺不了牛棚裡那一下的動靜。
“那咱們家的牛,真的……”
陳牛震驚地問出半句話,目光落在吃草的小牛身上,眼底滿是驚奇。
時千:“哞哞。”
謝謝我踹你吧。
接話太快的時千,成功引起張佩月的再度關注。
老太太看著叫完又接著吃草的小牛。其實她心裡也覺得奇怪,不過想到原先那頭老牛的忠誠,再想想那麼些傳言,心底多少能接受一點。
隻交待孫子:“彆往外說。”
現在這時候,故事歸故事,可不興弄得神神鬼鬼的。
但時千卻是驚奇,這老太太的接受能力也太強了吧。
居然能接受一頭小黃牛,預知到了危險,並且救下主人這種事。
但光是這樣的“功勞”,對時千來說遠遠不夠。
他可不想給人真當牛做馬,太苦了。
於是時千放下嘴邊的草,將頭探出牛棚,對著青菜地:“哞哞~”
陳牛看懂了:“牽牛花,你想吃青菜?”
時千點點頭。
陳牛將牛棚門打開,打算放救命恩牛出去禍害菜地。
張佩月沒管自己這個光長個子的孫子,目光緊盯著小黃牛,轉瞬又看看離隔壁的圍牆。
而後回過頭來,老太太壓低了聲音:“你能聽懂我們說話?”
牛會“哞哞”叫很正常,可一頭牛會點頭就有些驚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