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我們保管站你這邊,當初他亂編話,村裡是管的,現在也管,您儘管放心。”
另一個老太太也勸:“聽有光的,放開心胸。我看你這個孫子帶得好,我那好幾個,都不頂你這一個孝順呢。”
“他明白事理,不糊塗就行,你往後有的是好日子。”
徐有光搬來了另一張椅子,讓兩個老太太坐一塊,好說話。
張佩月就拉著另一個老太太的手,看向牛棚道:“那家的老二太可惡了,把好好一頭小牛都給嚇著,見了他都害怕。”
“這是怎麼說?”徐有光道,“就聽見愛剛笑牽牛花趕著牛群回來了,跟外國那個牧羊犬似的,跑得可快了。是剛剛陳二軍來了?”
“不是剛剛,是回來之前的事了,一見著我就叫呢。上次路過看到陳二軍,就這個反應,陳牛哄了好一會才好。”張佩月道。
“這麼小一頭牛,可做不了那頭牛的事吧。”徐老爺子摸摸下巴,覺得事兒又稀奇了。
“要是怕倒是說得通,彆的牛聽到叫喚,也跟著怕。”
幾人正嘀咕著,後腳就有人來了。
沒見其人,先聞其聲:“我的親姐姐啊!你想我給我托夢,我這就來了啊!”
張佩月神色微動,抬起頭來,臉上寫著茫然。
轉瞬又像是認出了聲音,轉變成厭惡。
徐有光聽到那聲“親姐姐”,眉頭也皺了起來:“是項家那個吧。”
項洪家兩聲長喊震住四鄰,然後才從半掩的木門露出麵孔來。
不想一冒頭,就看凶神惡煞瞪著他的徐有光,頓時下一句話在嘴裡卡住,臉上的表情也顯得難看起來。
這一斷,他醞釀了一路的情緒也斷層了,隻能勉強撿起來。
卻擠不出淚了,隻能乾嚎道:“我可憐的姐姐啊,你太慘了,弟弟都不敢來見你。”
嚎完了,項洪家再看向徐有光:“徐支書,你怎麼也在?”
還是想了想陳二軍手裡的鐮刀,項洪家才勉強擠出幾滴心酸淚來。
心道完了,他是進退兩難。
徐有光冷哼一聲,盯著作鬼的項洪家:“你這千八百年不來我們勝利村的,怎麼今兒貴客有空了?”
“打你姐姐走了,我可沒見過你們項家人。”
“我做夢、夢見了我姐姐,她說她在下頭難受,叫我過來看看她呢。”
項洪家腦子裡說著托詞,卻明白這些話怕是難以哄過徐有光跟另外一對。
原本一個老太太就極難應付,這下弄來四個。他拿命哄騙這麼多人啊?
陳牛抱著牛,抬起頭來看著項洪家,眼裡也冒火。
項洪家跑上門來,肯定就代表著——陳二軍把他說動了。
為什麼能說動,是項洪家被捏到了把柄。
時千拿腦袋用力蹭他一下,讓他回神,彆露出破綻來。
他們現在可是“不知情”的狀態。
時千走動兩步,把陳牛給擋在自己牛腦袋後麵。
徐有光可不信項洪家的鬼話,招呼他:“你進來啊,站在外頭乾什麼。”
項洪家心念急轉,在心裡把陳二軍罵得狗血淋頭。
可再如何罵,他也解決不了目前尷尬的局麵。項洪家抹抹眼淚,歎氣一口,“傷心”又懷念地踏進了陳家的院子。
“從前我姐就愛在這塊兒剁草喂牛。”項洪家看著一處,感慨道。
徐有光腦子裡過了遍今天大兒子放牛走的路,想到今天陳二軍又沒上工,再看看送到麵前的項洪家,整個人忍不住陰謀論。
太巧了。
徐有光擺出專門嚇人的臉,大步朝著項洪家靠近。
“你說實話,今兒過來乾嘛?”
項洪家立時就想到放牛人喊的那聲,當時陳二軍麵色一慌。後麵他去看了,說人沒靠近,陳二軍才放下這事。
而放牛人,勝利村那個可不就是徐有光的兒子麼?
被聽到了?
項洪家控製不住地害怕起來。
對於自己害死人,他到底是害怕的,不然也不會多年來不敢上門。
想到以前聽到過的木倉斃人的聲音,以前開過眼界的項洪家腦子都有些遲鈍了。
而看到項洪家兩眼發直的一瞬間,徐有光就知道這小子肯定不對勁。
極有可能跟陳二軍攪和到一起了。
他猛地衝上去,一把抓住項洪家:“你跟陳二軍有膽子啊,還真敢上門來送死!”
徐有光就是嚇唬他。
但項洪家本來就慌張,又聽到個“死”字,當下就隻想著自救,把懷裡的保證書拿出來:“都是陳二軍,陳二軍他拿東西誘騙我的!”
先把鍋甩出去。這樣陳二軍說的話,就沒人信了。
項洪家抱著一線希望,把鍋砸給陳二軍。
徐有光接過一看,把內容念出來:“陳二軍給項洪家十塊錢,以及現居住的老房屋兩間,換得項洪家幫助,把陳牛變成陳二軍的兒子。一旦事成,絕不反悔……後麵還有兩個紅手印。看這個顏色,是剛印上去不久的血。”
這是項洪家寫的,意思都是他想要表達的。
眼下倒是正好,方便把他自己撇清了。
張佩月也沒想到,陳二軍跟項洪家,來得這麼及時。
不過就算不及時,她隻需要徐有光會“動腦子”就行了。
眼下她就補充道:“你有什麼法子,能辦成這種事?這個條子,人說不給你報酬,就不給你報酬吧。”
“你是要做什麼害我的事?!好搶了我的孫子。”
張佩月站起來,摸起拐杖就氣憤得捶地。
知道張佩月的,當然也知道老太太的固執。倒不是要強留著孫子孝敬自己,而是當初陳二軍鬨得太難看,直接成仇。
加上老太太固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把孫子讓出去。
有張佩月的話一引,殺人“奪孫”的邏輯就很通順。
事實上,項洪家和陳二軍,兩個腦子加起來也就剛剛這個程度。
項洪家有點小聰明,但也不多,有的腦子也全都用在偷懶了,畢竟父母當初就是這麼養的。
徐有光就把項洪家的膀子一扭,在他背後大聲喝道:“還不老實交代。”
項洪家戰戰兢兢,開始編自己之前被嚇出來的那些東西,還得編一個陳二軍哄騙他的過程。
他編著編著,就被一旁的老爺子挑出刺來。
再說起來,很快有點顛三倒四的味道了。
張佩月特意請來的老太太也警惕道:“瞞著呢,還不肯說。”
老太太夫妻兩,以前當民兵,乾的就是公安的活,前些年才退休不乾。說話也跟徐有光剛才一樣,都是用詐的,說得不清不楚,聽在心虛害怕的人耳中,卻是如同催命符。
時千轉過腦袋,看看坐著沒再動的張佩月。
老太太冷著臉,但整個人卻透出一股銳利的意味來。
項洪家繃不住了,但也知道死活都不能說,乾脆閉口不言。
張佩月用雙拐站起來,開口道:“送去公安局吧,把他跟陳二軍分開審。”
然後老太太拄拐靠近,依然走得急。
但不比剛知道時,把自己摔倒。
她走到項洪家身後,用陰測測的聲音問:“你還有臉提你姐姐。你姐姐半夜裡找你,你怕不怕啊?”
“洪家,我好餓啊,好餓啊。”
老太太學著記憶裡,兒媳總是輕聲細語的聲音,在項洪家身後拷問他的良心。
項洪家背後冷汗直冒,忽地一哆嗦,身上溢出味道來。
徐有光看見這情形,更覺得不對了。
陳牛兩隻手互相緊緊捏著,他怕自己太憤怒,衝出去壞了事。
但結果就是越來越緊,弄得時千怪難受的。
又不好出聲,看到老太太神操作拿到滿殺後,時千拿頭給陳牛來了一下。
砰。
陳牛疼得皺眉,也清醒了。
徐有光回神,看小牛也不亂動了,叫陳牛一塊來捆人。
他猜測到一件很嚴重的事的真相,必須得趕著把人送去公安局。那邊找陳二軍,還得避著串供,需要人手。
陳牛點點頭,放開小牛,帶上因用力過度而泛白的雙手跨出牛棚。
另一邊,當年知道全程的老夫妻兩個,也是覺出味來。好像又叫張佩月給“用”上了。
這事兒要說張佩月提前不知情,他們是不信的。
徐有光去忙活,老夫妻坐坐,很快走了。
歸家路上,那老太太琢磨著問:“她怎麼突然知道的?”
“也許是有什麼彆的線索呢。”老爺子道,“反正她聰明又對自己狠得下心,咱早知道了。”
“可不是,能把自己餓狠了,可撐著一口氣,照樣能為孩子打算長遠。”
老太太想到當初張佩月明明餓得厲害,可對著死了的兒子,因為糧食被偷自殺的兒媳,一雙屍體。卻能立馬叫孩子把他們叫去,在他們無奈要求保密,為了避免造成偷搶害人風氣之時,能夠忍下恨,隻換得村裡照顧好孫子的血書承諾。
“老頭,你說,她當時知道不知道我們會提出那個無理的要求?”
“她沒鬨大,就說明孩子活著對她來說最重要,是個清醒人。老陳那癟犢子可配不上這號人物,就是走了狗屎運。”
“不要提,都是過去的事了。眼下管她怎麼猜到的,可她沒猜錯,總歸是順利找到那個凶手,我們也能放心了。”
“就是感慨她厲害,可惜她的腿不好。”
“對了,你剛剛還順著說,是不是也猜到了?”
“不要問,不要問。”
老夫妻兩個攜手離去,背影緩緩。
陳家院子裡,小黃牛又自己頂開牛棚的門閂,自己跑出來,引導老太太回去坐著。
張佩月站著看向門口,低頭看著小牛,忽地問:“喬哥,我做得好不好?”
時千茫然,但知道這個喬哥應該就是老太太惦記的人了。
應該是個男的。
“哞哞?”
奶奶,喬哥是誰啊?
張佩月看著小牛乾淨的眼,捋捋亂發:“是奶奶糊塗了,跟你說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