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路邊。
項洪家看著不太正常的陳二軍, 努力說服對方:“你一出現,誰還不知道是你在背後鬨騰?搶一個孤寡老太太的獨孫子, 哪個幫你。”
“你先聽我的, 彆急在這會兒。”
“你必須今天就去!!”陳二軍偏執地要求,“我等了好一陣了,今天還是偷偷出門的, 彆人想不到我身上。”
項洪家問他:“生產隊少了人,大家還能不知道?”
陳二軍:“我缺工好幾天了。”
項洪家眼神閃避, 隻想拖延著, 以賣慘的口吻道:“二軍哥, 你也知道……那個老太太厲害得很,精明得要死,我哪裡一下搞得定啊?”
“你不是說了麼, 多氣氣她,回頭就死了。”陳二軍以輕描淡寫的話說著死人的事, “難道你是騙我的?”
一激動,陳二軍又往前走了一步。手裡拿著項家的鐮刀, 往項洪山身上抵。
項洪家嚇得後退:“我沒騙你啊!我隻是想著明兒去。”
“準備準備,更保險不是麼?”
嚇得半死, 項洪家就是亂說的,隻圖陳二軍彆衝動。
陳二軍可不吃這套:“等下你老婆孩子可要回來了。你有兩個兒子吧,十來歲呢。”
項洪家怕了他了。
他自己懶得很,所以該上工的日子也請假在家躺著,反正有人口糧,家裡老婆孩子都勤快。哪裡知道睡在家裡,還能遇到這麼個煞星。
項洪家應道:“好好好,等下我就去。”
聽到他應了, 陳二軍手裡的鐮刀才不再朝著他。
項洪家吞咽下一口口水,又道:“二軍哥,我去幫忙歸幫忙,你總得給我個保證吧?”
總不能事他乾了,回頭陳二軍再給他全捅出去,那他怎麼辦。
“你要什麼保證?”
一會後,陳二軍印下血手印,給了項洪家想要的房、錢保證,出事就一塊玩完。
講道理,要不是陳二軍上來就動刀,整個人瘋瘋癲癲的,項洪家可不會配合他。
眼下拖延是不成了,項洪家被逼著出了門。
想著東西,倒是也有點樂意。過幾年孩子大了,有房子才好結婚。
***
陳家。
張佩月在孫子懷裡,失控地落淚。
麵對孫子的問話,她根本也沒聽到,腦中都被衝動和極端的情緒占據。
時千看得擔心,湊到旁邊輕輕蹭蹭老太太的手。
陳牛已經不再追問,手輕輕撫著老太太的背,幫助他奶平緩情緒。
張佩月哭了好一會,才意識到手邊毛絨絨的觸感。
她乾枯的手抬起來,在小牛的臉上摸著,撫摸向額心的紋路。
時千看她有了反應,呼喚道:“哞哞——”
時千有意識到,老太太最常撫摸的,就是他額心牽牛花一樣的紋路。
或許這個紋路,能叫她想起什麼來,精神也就能支撐住了。
張佩月慢慢止住淚,用力呼吸著。
她從孫子陳牛懷裡抬起頭來,往日裡整齊的花白頭發散亂,整個人顯得愈發老態。
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隻有那一雙通紅的眼眶最為顯眼,她緩慢且遲鈍地將目光轉向到一側。
時千看到了老太太看過來的目光,又叫了兩聲。
“哞哞、哞哞——”
奶奶——
不知不覺中,時千已經習慣了跟陳牛一樣喊奶奶。
張佩月慢慢冷靜下來,她從懷裡取出一方洗得很薄的帕子,擦去臉上的淚與汗。
老人失神的眼中,慢慢聚攏神采。
陳牛也用手抹了一把臉,扶老太太起來:“奶奶,你先起來吧。”
一直跪著,對於老人的腿腳也是重負。
張佩月順從地依靠陳牛的力道,站起來。
時千則回身,把張佩月坐的凳子咬住拖過來,讓老太太能夠緩一下,好坐下來。
小牛跑動時,碰到地上的紅薯,就見那個紅薯滴溜溜地滾開。
張佩月的目光順著那滾紅的紅意望了過去,手捏著濕了的帕子。
時千看到了,把凳子拖過來後,又跑過去把紅薯搶救回來。
等小黃牛把紅薯丟進木桶,聽到“噗通”一聲後,老太太變得喑啞的聲音響起來。
“牽牛花,你過來。”
“哞哞。”
來了。
時千小跑到張佩月麵前。
“你告訴奶奶,你看到的時候,那個陳二軍激動不激動?是不是很不對勁。”
時千認真回想了一下,果斷點頭。
第一眼看到的陳二軍就有些不對勁,後麵更是威脅對方,以及一些聲音細節,都能體現出來——陳二軍當時情緒激動。
“好。那他有沒有注意到你呢?”
時千搖頭。
雖然後來徐有光找他時喊出了聲,但時千刻意走了盲區,對方應該沒有發覺他靠近了。
陌生男人出來時,徐愛剛在另一座山上,挺遠的。後麵時千也觀察了一下,沒有發現異常。
陳牛問道:“他是不是又有點犯病了?”
陳二軍有時候會有點不正常,大概是當初受了刺激。不過並不嚴重,體現出來就是行為失控、脾氣暴躁急切,沒到瘋傻的程度。
張佩月點點頭,看向孫子:“你快去請支書,順路把老民兵隊長——你徐八爺爺夫妻兩請來,就說我有事找他們。”
整個村子裡徐姓人不少,當初的事,清楚的眼下年紀都不小了。
陳牛想,這是要告訴支書他們麼。
又不放心老太太,他叮囑道:“奶,那你彆亂動。我回來前彆激動,好不好?”
陳牛這時隻能慶幸,家裡多了一“個人”。還是個懂事的,能夠看著老太太。
時千則發現氣氛不對,認為老太太可能有了彆的“主意”。
因為他,一頭牛的證詞,是不可能當作證據的。
而老太太還堅持把人叫來,估摸著是有彆的成算,能夠直接操作的手段。
沒看到具體情況、隻聽到聲音的時千,也不知道陳二軍偏激到了什麼程度。畢竟他來這兒沒多久。
他“哞哞”一聲,湊到一邊看住老太太,衝陳牛揚揚下巴,示意對方安心走。
陳牛急又看到他奶點頭,才匆匆出了門。
而張佩月摸摸小牛,想了一下,叮囑下一步:“牽牛花,等下我要把你關進牛棚裡。看到陳牛回來,你就裝作被刺激了,想要發脾氣的樣子,也喊出來。”
時千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飛快轉動腦袋,琢磨老太太的用意。
老太太這是讓他演被刺激到,或者被激怒麼?
裝被刺激,那肯定就是鎖定陳二軍了。
上回陳二軍來,跟老奶奶發生爭執,他是一路看著的。他回來時趕牛,可以解釋成擔心老太太,倒也勉強說得通。
這樣“證據”就有了。
隻要姓項的上門,就能合理推測陳二軍跟那個什麼項家人有瓜葛,順理成章地發現他們之間的“交易”,解釋對方為什麼幫助陳二牛。
時千飛快地捋清楚,用力點頭:“哞哞。”
好的,我記住了。
這點簡單戲碼,時千覺得自己完全可以。
過了會,張佩月想起身,把小牛關進牛棚裡,被時千製止。
時千自己走進牛棚裡,還用蹄子“靈活”地把自己關了起來。
然後兩條前腿踩到高一點的地方,把腦袋探出牛棚邊緣:“哞哞。”
你坐好就行!
張佩月沒動,看了小牛兩眼,轉過頭,看著大門口的方向,心裡的想法一一掠過。
很快,陳牛把徐有光跟一對老人帶了過來。
徐有光進了陳家院子,看著頭發散亂的張佩月,不解地問:“陳大嬸子,你這是怎麼了?”
而一旁的時千已經開始了表演。
他用頭拱牛棚的柱子,頂得一根鬆了的柱子哐當作響,口中時不時憤怒地叫喊。
“哞——!”
聲音愈發地高,一聽就處於憤怒狀態。
陳牛嚇了一跳:“牽牛花!”
張佩月也急忙道:“陳牛,你快看看牽牛花!”
陳牛也不敢開門,直接翻進牛棚裡。
時千演得很賣力,直接拱掉那根柱子,木頭掉落的砰咚聲,叫徐有光也有些擔心:“陳牛,你小心點啊!”
他倒想過去看看,可更不放心老太太,直接跑到張佩月身邊:“陳大嬸子,你沒事吧?是哪裡痛啊?”
“不是哪裡痛。”張佩月手搭在徐有光想扶她老太太的手臂上,“牽牛花被陳牛關進去了,沒傷著人。再說了,小牛也是因為擔心我才這樣的,是被陳二軍那壞犢子嚇壞了。”
陳牛動作一愣,但他鎖住了小牛脖子,可以把臉埋在小牛的身邊,不露出破綻。
時千比他認真,時不時還動兩下。
表示自己在掙紮。
但已經沒人看他們了,另一個老太太走近:“張妹子,這是怎麼了?你說明白。”
“我家老徐也在呢,有光也在,什麼事都能說。”
“就是,人都叫來了,彆憋著。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張佩月抹淚:“真沒什麼事兒,就是連小牛都叫嚇壞了,我心裡頭也怕啊。”
徐有光以為這是在說陳二軍上門的事,還奇怪今天不是他兒子出去放牛了麼。
難道是剛剛人又來了?他道:“陳大嬸子,那天事後我教訓陳二軍了。你放心,我肯定管。”
“下回他要再敢來,你彆跟他說一句話,直接關了門,讓陳牛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