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天黑得晚, 到了晚膳時分, 天邊還是亮著的。
謝嘉詡見完自己的幕僚,抬頭看了看天色, 將小廝召了進來:“今日不在院子裡用膳。”
說著起身,踏著未散的暑氣, 向著寧王妃的院子走去。
寧王妃身邊的丫鬟早前來過一趟,告訴他母親今日想讓他們幾兄妹到她院子裡來用晚膳。
謝嘉詡尋思, 或許母親終於不打算繼續把柔嘉視為無物。
他踏進寧王妃的院子,在外頭的丫鬟一見他便紛紛行禮:“世子。”“世子。”
寧王妃在屋裡聽見動靜,臉上露出笑容:“是世子來了。”
身為寧王世子, 長子身上責任不小,寧王妃知道他今日是特意放下公務空出時間過來。
站在門邊的丫鬟撩開簾子, 謝嘉詡邁了進來, 見屋裡沒有其他人的影子,知道自己大概是第一個來的。
“世子。”紅芍對他行禮。
謝嘉詡略一點頭,走過來開口叫道:“母親。”
“坐。”寧王妃笑眼彎彎地拉著長子坐下, 對紅芍說, “先去把糖水端上來, 先給世子喝一碗。”
紅芍領命去了, 她又轉頭, 對長子說,“娘知道你這一日都忙, 暑氣重又沒胃口, 都沒怎麼吃東西。這綠豆沙是小廚房用小火煮了一下午的, 已經熬出了沙,又放涼了,剛好入口。”
這樣的天氣,用來解暑是最好不過了。
謝嘉詡心中熨帖,對寧王妃露出微笑:“謝母親。”
少頃,綠豆沙端上來,一入口果然已經煮得無比綿軟,解渴消暑。
這綠豆沙往年暑日小廚房裡也常備,可不知為何寧王妃這裡的綠豆沙吃起來就格外的美味。
謝嘉詡用了一碗,覺得不夠,又讓紅芍再添了一碗。
寧王妃看著長子,每一個母親見著孩子喜歡吃自己準備的食物,都會忍不住露出笑容。
又過了片刻,青梅站在簾子外說道:“王妃,二公子、三公子與郡主都來了。”
寧王妃一喜:“都來了?”
謝嘉詡停下進食的動作,看向門口,隻見簾子打開,自己的二弟先走了進來。
謝臨淵一看謝嘉詡手邊放著碗,便立刻嚷嚷起來:“娘親,大哥在吃什麼?怎麼也不等我們。”
“都備著呢,哪裡會少了你的。”寧王妃一聽次子開口,便忍不住笑。
謝嘉詡見著二弟臉上高興的表情,坐在桌前無奈地搖了搖頭,太不穩重了。
不過他這麼高興地跑來倒是不奇怪,哪裡有好吃的他就往哪裡湊,讓謝嘉詡在意的是後麵進來的三弟謝易行。
他記得,三弟平時最不願意讓人推,都是自己操控輪椅。
可是今日他卻是全不在意地坐著,任由身後的人把自己推進來。
謝嘉詡看向他身後,果然在那裡推著輪椅的是寶意。
寧王妃方才就已經聽到小兒子過來。
不過不比現在見了人,讓她心中歡喜。
她對紅芍道:“將熬好的綠豆沙多盛兩碗上來。”
“母親。”
“娘親。”
謝易行與寶意進了屋裡,皆同寧王妃打了招呼。
寶意推著三哥,站在輪椅後對寧王妃笑道:“娘親,我把三哥帶來了,幸不辱命。”
寧王妃笑眯了眼:“好好。”
謝嘉詡看著幼弟,謝易行正由寶意推到桌前來入座。
從以前易行就不親近柔嘉,但是卻如此親近寶意。
甚至寶意還是丫鬟的時候,就能調到他院子裡去,說明這個妹妹的心機不少,手腕不低。
“大哥。”謝易行的目光與謝嘉詡在半空中遇上,覺得兄長的神色與往日不同,隻問道,“大哥怎麼了?”
“沒事。”謝嘉詡道,又看向在母親身旁入座的寶意。
寶意察覺到他的目光,也叫了他一聲“大哥”,得到謝嘉詡的頷首回應:“四妹。”
雖然叫著“四妹”,但是眼底卻是冷淡的。
寶意沒說什麼,隻是覺得怎麼比起在祖母院子裡來的時候,他的態度又更疏離了幾分。
寧王妃看著自己的兒女,皆在身側,隻感到一陣滿足,她說:“你們父親很快就回來了。”
話音才剛落下,外麵便傳來了丫鬟們行禮的聲音。
寧王踏著暮色,大步從外麵走進來,從他回應的聲音聽上去心情也是很好。
“來了。”寧王妃起身,屋裡除了謝易行外,三兄妹也都站起了身。
等到寧王一進來,他們就一起叫了聲“父親”。
寧王見到妻子的笑顏,再見到屋裡的四個兒女,臉上的笑容更盛:“今天這麼齊,都過來了。”
紅芍來到門邊,對外麵的丫鬟說道:“王爺回來了,上菜吧。”
一家五口坐在桌前,屋裡的燈點著,將這裡照得明亮又溫馨。
王妃怕熱,屋裡早用上了冰。
有侍女在冰盆前扇著扇子,送來涼風習習,把這盛夏的暑氣都趕去了。
今日這桌宴席做得也精巧,名為荷花宴。
正應了現在荷花盛開的時節,也猶如在桌上賞了一回荷色。
寧王說起今日入宮之事,對著妻子道:“今日我去宮中,向皇上稟明了寶意的事。”
他一邊說著,一邊笑著望了女兒一眼。
寧王妃忙問道:“如何,皇上怎麼說?”
寶意也望著父親,隻聽寧王說道:“皇上自然是答應了,還說要給我們寶意擬個好封號,讓寶意認祖歸宗後,改日再由你帶著進宮去見見他跟皇後娘娘。”
“太好了。”寧王妃露出笑容,一麵用銀質的筷子為寧王夾菜,一麵說道,“今日我原是也請了母親一道過來,可是母親說讓我們自己吃,她就不過來了。”
寧王倒是不意外,他點頭道:“母親不喜歡熱鬨,這一點,行兒跟寶意都像他們祖母。”
聽父親這麼一說,謝臨淵立刻接上了,說道:“對對,妹妹跟三弟一樣,都說不愛熱鬨。我方才還在勸三弟,讓他賞花宴的時候也出來活動活動。”
畢竟那一日來的都是京中貴女,三弟的腿也一天比一天好,該出來見見緣分了。
寧王妃聽著兒子話裡的意思,眼睛一亮——
是啊,等行兒的腿好了,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寧王飲了兩杯酒,望著自己的妻兒。
他們家裡,有多久沒有這樣和樂融融了?
不過在這一片和樂之中,一言不發的謝嘉詡就顯得格外的不合群。
寧王妃看向他,長子剛來的時候明明情緒是對的,怎麼現在又不高興了?
她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嘉詡?”
謝嘉詡放下筷子,平靜地道:“隻是想著我們在這裡,柔嘉卻一個人。”
他說著看向了對麵,那個位置是空的。
柔嘉若是來,留在母親這裡用膳,就是坐在那個位置上。
他這話一出,原本和樂的氣氛頓時就像凍結起來。
寧王妃想起今日柔嘉讓紫鳶還過來的玉墜,再看向那個空蕩蕩的位置。
想到柔嘉如今一個人在院子裡,心中便生出了不忍。
寶意看著大哥的表現,知道他方才為何表現得比在祖母院中更冷淡了。
“大哥。”謝易行的目光冷了下來,望著他道,“今日母親院中是家宴,她與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坐在這裡不是徒顯尷尬?”
謝臨淵被夾在中間,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三弟。
儘管有心想要在他們中間勸一勸,調節氣氛,可是眼下這狀況,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想起妹妹,他又看向寶意。
還好,寶意的神色平靜,不像三弟那樣反應激烈。
事實上,打破這僵局的就是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