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 54 章(2 / 2)

她想付錢,可是煙墨閣的夥計卻說:“這些錢都是已經付過了的。”

……那爺爺還刻意要讓自己先去興隆錢莊一趟?

寶意回過味來,他就是想用那金庫裡的景象來令她大吃一驚。

馬車調了頭走在前麵,煙墨閣的馬車跟在後麵,一前一後地向著城西的槐花胡同駛去。

等到了院門外,寶意和冬雪再下來,煙墨閣的夥計跟寧王府的小廝們便合力,把馬車上碼著的紙張都搬了出來,搬到了院子裡。

霍老站在屋簷下背著手指揮道:“都搬進屋子裡去,放在桌上就行。”

寶意看著他們忙碌,等到馬車上的紙都搬進來了,她才同霍老一起回了屋裡。

霍老檢查紙張,寶意站在他身後。

冬雪知道寶意肯定要將剛才的事情同霍老說。

於是就和劉嫂子一起去了廚房做午飯。

霍老一轉身,見了寶意這一臉凝重的樣子,便知道她肯定是下過興隆錢莊的最底層了。

寶意把門關上,把黃銅鑰匙從手上解了下來,說道:“這鑰匙還給爺爺。”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再要回來之理?”霍老推開了她的手,“何況你是我的孫女,也是我的傳人,有你照顧我,以後我便用不著這些阿堵之物了。”

他說完,卻看到寶意仍是不愉的樣子,眉宇間又帶著愁意。

霍老心想,小丫頭應該也沒那麼小氣,那些東西也不至於把她愁成這樣。

她心有膽氣,還有硬骨,這看著倒像是在裡麵遇到什麼人。

他一想那錢莊裡有誰,心中便明悟,說道:“歐陽今日是在那興隆錢莊,你見到了他?”

“嗯。”寶意點了點頭,“瞞不過爺爺。”

知道爺爺其實完全不缺錢,自己先前那些事情在他眼中可能像小孩子一樣的笑話,寶意卻不難堪,隻要爺爺願意就能過得比她想象的好,這是好事。

她隻是一想到拿著這把黃銅鑰匙,就又要跟自己避之不及的歐陽昭明有交集,就覺得這把鑰匙像是燙手山芋,連帶著它背後象征的那些財富也格外的灼人。

霍老摸著胡子:“我猜歐陽定是說了一番話,話裡話外地讓你彆動那些金庫裡的錢,隻老老實實按期拿他的分紅就好?”

寶意聽著霍老這簡直像是在現場聽了他們的對話,隻望著爺爺。

她忍了片刻還是沒忍住,說道:“他還說爺爺你——死了更好,這樣那些錢就都歸了他。”

“沒錯。”霍老起身,背著手在屋裡走了兩步,“當初我與他就是這麼約定的,否則以歐陽那不做虧本買賣的性格,如何會願意拿出四百萬兩黃金這樣大的數額來做分紅?”

他轉過身來,對寶意笑了一聲,說道:“爺爺這一生為盛名所累,為這身外之物所累,多少人貪圖我的錢財,所以我才到老都無妻無子,孑然一身。我跟他歐陽昭明打交道,就是因為他把謀奪都明晃晃地寫在臉上,不像旁人一樣,用各種手段掩飾自己的野心。”

“可是——”寶意站起了身,“我不明白,他謀那麼多做什麼?論權勢,他是當朝太尉,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論錢財,他掌控著興隆錢莊,又開著長樂賭坊。無論何事經過他的手,他都要從中撈取一筆,他貪墨得這許多,私庫怕是比國庫還要充盈,所有人都奈他不何,由他予取予奪,怎麼還要——”

這人實在是無法無天,乖戾囂張。

這是要將整個大周朝都掌控在他手中,誰也奈何他不得嗎?

霍老一樂:“你真這樣想?”

寶意一愣,聽他說道,“他將這樣一副麵孔展現給天下人看,可是兩任帝王無論那些言官如何直諫,朝中大臣如何想要扳倒他,帝王對他卻始終不疑,還讓他在這太尉的位置上坐得穩穩當當,這難道不令你起疑嗎?”

寶意確實疑惑。

她遲疑地問:“如果不是這樣,那真相是什麼?”

霍老開口,為她解了惑:“人人都知道歐陽昭明是從嘉定之亂之後開始被重用的,卻沒多少人知道他是孤兒,養父是監察院的頭子。從那個地方出來的人,忠誠於大周朝,忠誠於這個國家,誰坐在龍椅上,他們就效忠誰。那些監察院的人個個都活得像苦行僧,你覺得怎麼會生出像歐陽昭明這樣的異類?所有人都以為他富可敵國,從各地送上來的進貢都像是流進了他的府中,可是誰又知道他轉手就把這些送去了其他地方?

“寶意,一個國家要從戰亂中恢複元氣是很難的,想要從那些商人官員手中掏出他們積攢的貪墨的銀子,這世間更是從來都沒有人能做到。

“除非,你是一個比他們權勢更大、更貪的奸臣。”

“他們可以貪,但是大頭都要流入你手中。”

“錢進到歐陽手中,轉手就由監察院的人直接投向了其他地方,重建被戰亂毀壞的城池。疏通運河、遷丁、賑災練兵,哪樣不用錢?

“國庫空虛,他跟你說的怕都隻是一個空殼數字。連年災害,成元帝又要減賦輕徭,國庫哪裡支撐得起那麼大的開支?都是從他手中撥出去的。

“便是他經營興隆錢莊跟長樂賭坊賺到的銀子,也大多都流向了各地,沒人知道。”

寶意聽著爺爺的話,腦海中浮現出了歐陽昭明那張總是似笑非笑的臉。

霍老看著她的神色,笑了起來:“江南一帶如今又在鬨水災,多少良田住宅被衝毀,無數災民流離失所。死的人多了,屍體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再加上天熱,又鬨起了瘟疫。有很多人都不得不攜家帶口背井離鄉,這些災民想來很快第一波就要抵達京郊了。”

大周朝才平靜多久,又鬨起這天災**,朝中要用錢的地方自然又多了。

本來霍老把這些錢財當成身外物,一心隻等死,歐陽昭明要用錢,怎麼也還有這放在興隆錢莊最底層的財富。

可是寶意卻偏偏冒了出來。

她拿了霍老的黃銅鑰匙,這些錢財有了新主。

歐陽昭明見了她,自然要嚇嚇她,免得寶意真的把這些錢都提走了,讓他無得回轉。

霍老摸了摸胡子,總結道:“你若是真要提,歐陽多半也不會阻止。你又是寧王府的郡主,對他的話無需在意。”

城外,一群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災民正在朝著京郊的方向走。

一個小女孩兒牽著父親的手,手中拄著一根木頭做的拐杖,腳上的鞋已經磨的完全破了。

她舔了舔乾渴的嘴唇,望著還看不見的京城問道:“爹,還要多久才能到京城?”

那牽著她的漢子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汗。

這烈日炎炎,一路走過來,彆說是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受不住。

他在烈日下眯著眼睛,說道:“就在前麵了。”

那小女孩又問:“等去到京城,我們就能有飯吃了嗎?”

“會的。”她的爹低下頭來,對她笑了笑,抬手擦掉了女兒臉上的一小塊泥漬,“會有的。”

小女孩看起來因為這句話重新生出了力氣,又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這夏日的蟬聲中往前走。

寧王府,洛家姐妹在花園的涼亭中乘涼,等了許久也沒有見寶意回來。

眼看天色近午,兩人便從亭中起身,說道:“我們回姑姑那兒去吧。”

她們掀開垂下的輕紗,從亭中走了出來,剛剛寧王世子曾站過的花樹後現在已經空無一人。

洛家姐妹攜手朝寧王妃的院子走去,等她們回到院子裡,她們的母親徐氏與寧王妃的話也差不多說完了。

見她們兩個回來,徐氏看了看外麵,然後問女兒:“你們表妹呢?沒跟你們一起過來嗎?”

洛芷芙道:“娘親,我們在表妹的院子外等了她一上午,也沒見她回來。”

徐氏聞言一愣,看向寧王妃。

寧王妃也有些意外,隨即才露出剛剛想起來的表情,轉頭對徐氏說:“你看我,都忙昏頭了。寶意昨日便跟我說今天上午要出門,剛剛同你說著話,一時間竟忘了。”

徐氏對兩個女兒說:“聽見你們姑母說的話了?都快坐下吧。”

洛家姐妹有些不高興地應了一聲“是”,才在桌旁坐下了。

紅芍已經讓人端了熬好放涼的綠豆沙進來,又為兩位表小姐拿來浸過涼水的帕子,讓她們可以擦一擦汗。

寧王妃看著兩個侄女,對她們笑道:“要見寶意倒也不急於一時,過些時日王府要辦賞花宴,到時候你們再來,你們表妹到底是剛回來,在這京中貴女之中也不認得什麼人。還是要你們兩個帶著她,指點著她,才好讓她不那麼慌。”

“是,姑母。”

寧王妃正要同她們兩個再說點什麼,就聽見外麵的動靜。

她抬頭,透過夏日輕薄的簾子往外看去,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院子外走了進來。

“王妃。”紅芍站在門邊,看得清楚,轉頭對著屋裡的寧王妃說道,“是柔嘉小姐。”

一聽是柔嘉,洛家姐妹便一起轉過了頭看向門口。

從前柔嘉在府中,無論去哪裡身後都總是跟著一大群人,如今她過來,卻隻有她一個人,而身上穿的衣服也不似往日鮮豔。

徐氏看著寧王妃,寧王妃也看向她。

兩人都不知道,柔嘉在這時候過來是要做什麼?

柔嘉來到寧王妃的院子裡,卻沒有像從前那般直接進來,而是在屋外跪下了。

她低頭朝著屋裡的寧王妃,口中稱道:“柔嘉求見母親。”

為了不讓追究於她,柔嘉身上擔著的仍然是寧王府養女的身份。

她這樣叫一聲“母親”也是不逾矩的。

寧王妃轉向了她,看著跪在門外的少女,到底是感情勝過了因陳氏而起的厭棄。

她開口道:“進來吧。”

“是。”

柔嘉這才起身從門外走了進來。

少女望向坐在寧王妃身旁的徐氏跟洛家姐妹,蒼白的麵孔上隻有寧靜和恭順。

“見過舅母,見過兩位妹妹。”

徐氏對她點了點頭,洛家姐妹也不情不願地起身,回了一禮。

柔嘉像是沒有看見她們的不情願。

寧王妃看著她說道:“你身體剛好,為何不在院中休養,反而過來了?”

“回母親的話,柔嘉的身體已經大好了。”柔嘉抬起了臉,一雙眼睛望著寧王妃,眼中有著克製的孺慕,“隻是聽聞江南鬨水災,有許多災民都流離失所,不得不朝著京城來。我病中的時候,寶意妹妹曾為我在妙華庵抄經祈福,如今她好不容易回到了母親身邊,我也想為母親和妹妹做一些事。”

寧王妃心中一動,問道:“你待如何?”

柔嘉說:“我想用我這些年手中的積蓄,在城外以寧王府的名義施粥,也算是為母親和妹妹祈福,抵消我……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