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胡同這樣的陰涼地界,即便是在夏日, 也照樣涼爽。
寶意過來的時候, 霍老正在書房裡畫竹子。
這筆在他手中仿佛有魔力, 不過寥寥數筆,就在畫上勾勒出了一叢倔強的修竹。
竹子一成型,就帶出了那種“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的硬氣。
寶意一來, 霍老就在書房裡看見了她。
這一進一出的院子就是好, 誰來了他都能第一時間瞧見。
劉嫂子迎了上來, 同寶意行了禮。
等她起身後, 冬雪就將手裡拿著的糕點遞到了她手裡。
“這是郡主買的點心, 大的那盒是給老爺子的, 小的那盒是給嫂子帶回去的。”
“這、這怎麼使得, 郡主。”
寶意卻說道:“沒事,收下吧。”
她往裡走,冬雪則轉身去了馬車上。
他們今天帶了一壇去歲的雪水來給霍老泡茶,這雪水裡麵寶意早早加入了靈泉。
隻可惜這邊院子太小,沒有地方做冰窖,雪水保存不了多久,隻能這樣偶爾送一送。不然的話,將雪水都放在這裡,讓爺爺天天泡茶就方便了。
寶意一進屋, 就先叫了聲:“爺爺。”
霍老站在書桌後, 頭也不抬地道:“來了。”
寶意應了一聲, 走到他身邊,想看他在畫什麼。
她的目光落在這滿紙修竹上,不由得眼睛一亮。
霍老說道:“你的荷花練得已經有幾分火候了,今天開始畫竹子吧。”
說著用筆杆一指旁邊放著的畫卷,那些有關竹子的畫他都已經整理出來了,就等寶意帶回去。
寶意走過去,抽出一卷打開。
迎麵撲來的就是一叢翠竹,滿眼青翠。
這裡堆放的都是名畫,不過都不是原畫。
原畫有些已經遺失,有些則被買走收藏,這些都是霍老仿出來的。
隻不過他仿得一看就知真假,單純是讓寶意拿著去臨摹。
用這些來學學怎麼畫竹子,全都臨摹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寶意把畫重新卷了起來,塞回了瓶子裡。
她走回爺爺身邊,全神貫注地看他怎麼畫竹子。
從他落筆的力道、角度到布局,一一記在心裡,認真揣摩。
霍老畫完葉子,把手裡的筆遞給了她,說道:“你來。”
寶意也不多話,直接接過了筆,就在這空著的畫紙上畫了一叢同旁邊一模一樣的竹子。
乍一眼望去,簡直就像是複刻。
寶意畫完,放下了筆,轉頭看向爺爺:“爺爺?”
霍老摸著胡子,臉上雖然看不出喜怒,但是心中對寶意這學習的能力跟立即運用卻是一次又一次被驚豔到。
他這一生,收到這麼一個徒弟就夠了。
“嗯——”
等讓寶意緊張夠了,霍老才“嗯”了一聲,示意她把筆放下,跟自己從書桌後出來。
兩人來到桌前,劉嫂子把寶意買的糕點裝了盤,端了上來。
這些點心寶意一共買了好幾樣,都是霍老喜歡的。
冬雪泡的茶也端上來了,劉嫂子說道:“老爺你看,這是郡主在您最喜歡的店給您買的點心。”
冬雪也笑著說:“這是用去歲的雪水泡的陳茶。”
在莊上的時候,謝易行喜歡用陳水泡新茶。
如今盛夏多火,陳茶不比新茶是新炒的,已經去了火氣,喝起來更清爽。
霍老先拿起茶杯,用杯蓋拂開了上麵的茶末。
喝了一口之後,隻感到全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他才放下茶杯,看向寶意。
寶意聽爺爺對自己說道:“昨天空聞老兒來了一趟,給我把了脈。”
“空聞大師怎麼說?”寶意一聽,就坐直了身體,也顧不上喝茶了。
霍老沒有賣關子:“空聞老兒說了,我這病隻要再吃他兩副藥,就能完好了。”
這寒症困擾了他幾十年,幾乎要了他的命。
霍老沒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然還能有擺脫它的這一天。
空聞老兒是曾經宣判他死刑,說這病隻能靠靜養來拖延時日的人。
現在見他這樣自打臉,又說能治好他了,霍老原本以為自己心中第一反應該是想嘲笑他。
可是沒有想到,在那一刻在他心中升起的卻不是嘲笑,而是歡喜。
他終究還是想活下去的,想把一身的技藝完整的傳給寶意,看到自己後繼有人,也想看到自己得了這麼個孫女,能看著她成家立業。
這些他未曾想過自己能擁有的一切,如今都擺在他麵前了。
“恭喜爺爺!”寶意實在是歡喜,這可以說是在三哥能夠行走之後,最令她高興的一件事。
霍老臉上也帶上了笑容,問寶意:“聽空聞老兒說,你三哥的腿也好了?”
“嗯!”寶意點頭,說道,“三哥如今已經能夠扶著桌椅行走了。想來等到爺爺的身體大好了,三哥也能夠自行自如了。”
他們一老一少當時在莊上就相交莫逆,今後少了病痛纏身,不就可以結伴而行?
寶意本想說爺爺要用到什麼藥,沒有的話都可以跟她說,由她來去想辦法。
霍老卻看她一眼,在她把話說出來之前直接截了她的話:“空聞老兒說了,用的都是些普通的藥,無甚名貴的。”
現在他這寒毒都浮在肌膚,哪怕是普通的方子也能拔除了。
“而且你是不是以為爺爺把那把鑰匙給了你,手上就沒錢了?”
霍老說著,伸手拍了拍自己腰間的鑰匙,得意地道,“那樣的鑰匙爺爺還多得是。”
寶意聽見那幾把鑰匙的響聲,又不知都是開哪裡的寶藏的,頓時覺得是自己瞎操心了。
她眨了眨眼睛,乖順地換了話題:“我今日來找爺爺,還有一件事。”
霍老炫完富,又聽見這小丫頭有求於自己,頓覺神清氣爽。他問道:“什麼事?”
寶意看了冬雪一眼,冬雪會意,就拉著劉嫂子一起出去了,不忘帶上房門。
房門一關,屋裡的光線就暗了幾分。
寶意這才從腰間的小荷包裡拿出了玉墜,遞到爺爺麵前。
這是……霍老伸手接過,目光落在這玉墜上,再抬眼看向寶意頸間戴著的那枚墜子。
這兩塊墜子幾乎一模一樣。
霍老一挑眉,他就知道這小丫頭那時候來找自己造玉墜是有鬼。
寶意眼睛看著這玉墜,抬手摸了摸頸間的假玉墜。
她解釋道:“這是在我出生的時候,我娘親掛在我脖子上的。”
那時因為戰亂要把她送走,所以留了這麼個信物,等著來日靠玉墜來認回她。
霍老聽她講到這裡,便都明了。
原先這真的玉墜定是被那假的郡主拿走了。
若是寧王太妃沒有回來,寶意想被認回去,所能憑的怕就是這個信物。所以她才來找自己,要仿造一枚假的。
至於這中間她是用沒用上,又是怎麼用了,都是她的事。
何況寧王府真正的血脈本就是她,寶意站在這個位置上,不管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
霍老也不需要她再向自己多解釋,隻問道:“這回要爺爺幫你做什麼?”
他一接過這玉墜,就知道不是自己仿造的那一枚。
這一枚應該是真的。
寶意手上有一真一假兩枚玉墜,看起來一模一樣,若是讓人看見了,怕是會生出事端。
果然,就聽寶意說:“我想請爺爺替我把它變個樣子。”
霍老挑眉,寶意抬手認真地比劃了一下,“就是有沒有辦法,能夠在不傷到這玉墜的情況下,把它變成另一種形狀,叫人認不出的。”
這玉墜裡帶著這麼一個空間,墜身定然也不能損壞。
若是做一番變化,能保護得了這墜身又不影響自己進入這空間的話,那就太好了。
霍老端詳了這玉墜片刻,心中便有了方案。
這玉墜他畢竟仿造過一個,對這形狀無比熟悉。
玉墜大小是他的兩根手指並攏,長度到第二個指節,是最好改變成彆的樣子的。
“好。”寶意就聽他說,“爺爺替你改,你這玉墜在我這裡放半日。你下午來拿也行,明天來拿也行。”
寶意聞言,喜出望外:“那我便下午來拿。”
她今日離開府裡,除了要來槐花胡同送靈泉,看爺爺,還要到自己的莊子上去一趟。
寶意剛回府的時候,寧王就給了她莊子、田地和商鋪。
封郡主的時候,成元帝又給了她良田與莊子。
寶意跟著母親學習打理家事,現在這所有的一切,寧王妃都是讓她自己去管。
隔一段時間,寶意就要到莊上去看一看,決定一季過了下一季要種什麼。
先前莊上的管事來報,莊裡種的西瓜已經成熟。
寶意今日就是要去收成的。
她將玉墜留在了爺爺這裡,便放心地離開。
寧王府的馬車從城門出去,向著東邊的莊子去。
來到莊上,這裡的管事江同早已在等著了。
這江管事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同冬雪的哥哥本是在一家鋪子裡的學徒。
後來莊上管事告老,缺了個位置,他便來了這裡。
他一直將莊子打理的很好,是寧王手下頗得力的一個管事。
寧王將莊子給女兒,連著得力的管事也一並留給了她,可以說是為女兒打算了。
寶意下了馬車,江同迎了上來,先向她行了一禮:“郡主。”
起身後,他又看向寶意身邊的冬雪,也同冬雪打了聲招呼,“冬雪。”
他本就跟冬雪的哥哥熟識,和冬雪也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