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想著女兒這小荷包裡,像是什麼都有,有時候是拿出玉佩,有時候就是拿出絲線,現在又拿出靈泉來。
真像是朝中同僚調侃的那樣,是個多寶郡主。
隻希望這一次,從這小荷包裡拿出來的寶貝也能夠讓兒子渡過難關。
天牢這個地方,寶意兩輩子都很陌生。
隻是見著父兄如此緊張,娘親的眼睛又哭得那麼紅,她就能夠想到這天牢的恐怖。
因此,等聽到趕馬車的侍衛說“到了”以後,寶意心裡非但沒有放鬆,反倒咯噔了一下。
寧王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對她說道“下來吧。”
寶意回過神來,看著父親走在前麵,忙跟著他從馬車上下來,站到了天牢的門前。
他們北周的天牢坐落在這荒涼無人的長街儘頭,就連在風中搖晃的燈籠都顯出幾分森嚴之意,透出來的燭光都叫人絲毫察覺不到一絲溫暖。
像寧王這樣的重臣,得帝王重用,但是卻鮮少經手牢獄的事。
因此這天牢他也少來,此刻站在風中也神色嚴肅。
寶意跟在父親身後往裡頭走,站在門邊的兩個侍衛並沒有攔下他們。
在父女二人身後,趕馬的侍衛在停好馬車之後,也拿著兩個包袱走了過來,跟著他們進去。
這天牢的第一重門是打開的,裡麵卻是洞黑的,空氣中漂浮著一股腐朽的氣味。
寶意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似乎所有人來到這裡,都能通過第一扇門走進來。
她跟著父親走到了黑暗中,走了幾步之後,才見到這牢獄深處的燈火。
經過大門後的這一層似乎沒有什麼人看守,隻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坐在一張桌案後。
這個老頭身形微微佝僂,坐在桌前,手上正在五指翻飛地打算盤。
如果是在賬房之中,他就是個上了年紀的賬房先生,可是眼下他們是在北周的天牢,他在這裡打算盤的聲音聽著都格外的詭異。
寶意跟著父親,原本以為有人要搜身,可是這一路走來都沒有旁人過來檢查。
似是察覺到女兒的擔憂,寧王側頭對女兒輕聲道“不用害怕。”
然後帶著她來到了這算賬的老頭麵前。
他們在桌案前一停住腳步,老者指下的算盤聲也就停了下來。
寶意聽見自己的父親叫了一聲“趙大人”,這被稱作趙大人的老者抬起頭來,一雙老眼渾濁,在這樣昏暗的燈火下,都像是看不清來者何人。
但是寶意卻聽他用蒼老的聲音叫了一聲“寧王”。
寧王點頭,向著後方伸手,將趕馬車的侍衛手中拿著的兩個包袱拿了過來,在老者麵前的這張桌子上打開了,一樣一樣親自翻檢,讓他看過。
寧王翻東西的時候,翻得非常徹底,而這老者在昏暗的燈火下則看得十分隨意。
等到這兩個包袱都檢查完之後,他才對寧王說“王爺有令牌就進去吧,其他沒有令牌的就隻能在這裡等。”
他的話是對寶意跟那個隨同他們進來的侍衛說的,寧王取出了令牌遞到老頭麵前,對他說道“小女要同本王一起進去,她手上也有令牌。”
說著叫了一聲“魚兒”。
寶意立刻走上前來,也學著父親的樣子,將蕭璟的那塊腰牌放在了桌上“趙大人。”
見到了這塊腰牌,老者抬起了頭,似是細細確認了一番寶意的麵孔。
寶意叫他看得有些擔心。
她想,是不是自己拿著蕭璟的腰牌,不是他本人來,就不能進去?
結果這位趙大人看了她片刻,像是看清楚了她,才把腰牌推了回來,說道“進去吧。”
寶意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她說了聲“謝謝趙大人”,就把桌上的腰牌收回了懷中,跟著父親一起,一人拿了一個包袱朝著堂後走去。
一進到堂後,地勢就立刻轉向下。
隨著狹窄的台階旋轉下行,兩邊的牆壁也漸漸變得潮濕起來。
在牆壁上,寶意見到上麵生出了青苔,有喜陰喜濕的蟲子在上麵爬過,還有水滴從牆縫裡滲出。
這些磚石上,還有各種各樣的劃痕。
仿佛是被關押進來的犯人,用了鎖鏈、指甲留下來的。
叫人看著毛骨悚然。
再往下走去,單調的滴水聲中就漸漸響起了其他聲音。
北周經曆了成天十三年之亂之後,一直平穩,寶意聽著這些從地下傳出的哀嚎,不知道這個設在京中的天牢竟然關了那麼多的重犯。
走到這裡,寧王朝著女兒遞過了一隻手,低聲道“魚兒,來。”
寶意伸手放在了父親的掌心裡,由他拉著往前走,感到從父親掌心傳來的暖意,稍微驅散這監牢深入骨髓的陰冷。
在他們進來的那階梯上沒有人看守,可是等走到台階儘頭,再看這關滿重犯的監牢,就處處都有著守衛。他們的神情看起來同監察院的黑衣小吏很像,仿佛都是些沒有感情的機器,可是他們隨身帶著的那些刑具上所沾的血,就比黑衣小吏要重得多。
三哥就是被關在這裡。
寶意心中一緊,不知道三哥是被關押在哪一間牢房裡。
正想著該怎麼問人,就聽見身後又傳來了腳步聲。
站在離台階幾階的地方,寶意轉頭朝著火光搖曳的階梯望去,見到一個影子被拉長了投在牆上。
腳步聲走近,還伴隨著披風曳地的聲音,最後等那雙錦靴出現在視野中,寶意抬頭望向來人,發現來的是歐陽昭明。
他站在台階上方,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歐陽昭明似是對在這裡見到她並不意外。
寶意看他走了下來,而方才那個在外麵檢查他們包袱的趙大人也跟在他身邊。
她先前想得沒錯,天牢的守衛身上帶著跟監察院的官員相近的氣息,是因為他們也是從監察院裡培養出來的利刃。
天牢裡的一切都獨立於京中其他的武力係統,這裡單獨運轉著自己的一套秩序,不會因為其他人的施壓就輕易改變。
歐陽昭明來到台階下,同寧王打了一聲招呼“王爺。”
“歐陽大人。”
寧王也同他點了點頭。
歐陽昭明身上穿著的披風在火光中流動著低調的光芒,剛才寶意聽到的聲音就是這些布料發出來的。
他朝著寶意跟寧王一抬手,說道“請。”
寧王跟他並肩走在前麵,寶意跟在他們後麵。
現在身邊除了父親,還有歐陽昭明跟這位趙大人在,周圍好像也沒那麼陰寒了。
歐陽昭明帶著他們往牢房深處走。
謝易行的關押之處是他安排的,跟外麵這些重型犯的牢房隔得遠,也清靜一些。
寶意聽著從兩旁傳來的鎖鏈聲,那些見了歐陽昭明的人都在大聲呼喝他的名字
“歐陽,給我個痛快!給我個痛快啊!”
“歐陽昭明,你個王八蛋,你個無恥之徒!你憑什麼把我關在這裡?”
除了這些質問怒罵的,還夾雜著幾聲在求饒的“歐陽大人,歐陽大人,求你放我出去……我什麼都說,我什麼都說……”
歐陽昭明行走在這些咒罵求饒、仇恨、詛咒之中,仿佛完全聽不見。
寶意也儘量不去看這牢房之中的人是何等凶惡、何等恐怖,隻將專注在父親跟歐陽昭明的對話中。
兩人一邊走,一邊在交談。
寧王也同歐陽昭明一樣,完全不受這些人的影響。
天牢中關著的都是將死之人,罵得再響,等到拉出去一砍,落在地麵上的血跡再用水一衝,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寧王問歐陽昭明“大人現在過來,是宮中查到了什麼線索?”
歐陽昭明道“沒有。”他並沒有提先前找到的那個太監,隻說道,“三公子被押進來也有一段時間了,我擔心手下的人做事太粗魯,怠慢了他,就過來看看。”
雖然他從那太監的身死見到了警告,知道對方也會對身在天牢中的謝易行下手,但歐陽昭明心中還是覺得他們想要找到辦法殺一個關在這天牢深處的人,還是很難的。
越往深處走去,那些聲音就越被拋在後麵。
等終於來到這通道的儘頭,見到那間亮著燈火的牢房,寶意的眼睛就忍不住亮了起來。
被押入天牢之後就被獨自關在這個遠離旁人的牢房中的謝易行聽見外麵的腳步聲,抬起眼睛看向了這個方向。
看到走在前麵的父親跟歐陽昭明的時候,他的反應還是平靜的,可是等看到他們身後跟著的寶意時,謝易行就一下子站起了身。
寶意怎麼能來這裡?
父親怎麼能答應帶她來這裡?
寶意加快了腳步,越過前麵的父親跟歐陽昭明,撲到這鐵質的柵欄前。
“寶意——”她看見哥哥站在原地,像是想要問自己怎麼來了,可是寶意瞥見那個窸窸窣窣、動作迅速地爬向他腳麵的黑影,頓時就大叫了一聲“哥哥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謝易行要避開這黑影時,一道冰冷的光也從寶意的臉側飛過,自柵欄縫隙裡射了進去,然後“叮”的一聲,將那個黑影釘在了地上。
那是一隻遍體金黃的蠍子,在被幽藍的長針釘在地上以後,還張牙舞爪地動了一陣。
在寶意身後,歐陽昭明目光冰冷地放下了手。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