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小師叔被喚去了奉劍殿,說是有一件很重要事。
落鳳琴修好了,琴弦一根根地接續上,形貌如故。李承霜把琴放在了院外,寒風搖樹枝,落了滿弦殘缺花葉。
江遠寒揪著那個叫範陶弟子,強迫青年跟他不甘不願地聊天。這回範陶終於相信他們兩個是那種關係了,震驚了很久才接受現實。
江遠寒側敲旁擊、套路一個接一個地騙對方說話,知道了很多小師叔以前事。他知道越多,就越覺得自己這種人不應該跟對方摻和在一起,但事已至此,他沒有辦法,不能回頭。
回頭也沒有路了。他要自己殺出來一條才行。
江遠寒有一搭沒一搭地擦琴,聽一邊範陶控訴自己,隻覺得很好笑。就在落花滿地之時,一旁玄劍派弟子突然不說話了,而是拘謹地站起身,喚了一句:“長老。”
他抬頭望去,見到一身素袍凝水立在桂花樹下,肩頭落滿了殘瓣,像是看了很久。
範陶扯了他一下,似乎是想提醒莫知跟著守禮。但對方卻直直地望過去,分毫未動。
淩波道人抬起手,拂塵掃過花瓣,道:“你先走。我有些事想跟莫知說。”
範陶不敢細問,但也直覺不會是什麼好事。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離開了。
江遠寒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擦琴,把落鳳琴擦得整潔乾淨之後,聽到對方開口:“離開玄劍派吧。”
他手指一頓,弦音微動,顫出一聲鳴響。
“你彆耽誤他。”凝水上前幾步,坐到了他對麵,“承霜師弟修是太上之道,他心裡不能偏愛你,但凡有了偏愛,必起私心,有了私心,如何成道?”
江遠寒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笑事情了,不要說小師叔沒有偏愛他,但凡是有,也隻是他們兩個事情,其他人沒有置喙餘地,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長輩之愛,但他雙親、兄長,都隻會告訴他,彆害怕,放手去做。
因為這終究是他自己人生,最後走向什麼樣結局,也是他自己來決定。
“淩波長老為小師叔煞費苦心,計較長遠,不知道有沒有問過他,到底願不願意?”
凝水盯著他,皺緊了眉:“他以後會明白。人生在世,不能隻為自己而活。”
“都是混賬話。”江遠寒眯起眼睛,覺得惱火,“憑什麼小師叔就要肩負起他人命運?就因為他善良正直,因為他心軟,因為他優秀嗎,這個世間怎麼會有這樣道理!”
凝水啞然失語,她重新審視對方麵容和氣質,突然覺得,原來承霜師弟對他好,並沒有浪費。
“如果有選擇話,我也希望師弟能夠一生順遂平安,愛他所愛。”凝水笑了笑,隻覺得悲哀,“成道與否,也許不是特彆重要,但是……很多時候,人是沒有選擇餘地。”
江遠寒沒有料到對方會這麼說,但下一瞬,刺目罡風逼麵而來。他渾身倏忽一緊,血紅短刃鏘然對撞,跟淩波道人出鞘長劍碰出脆響。
他這具身軀是打不過對方,而真身卻又不能動。淩波道人劍氣如同綿密海水,逼得他透不過氣來,閃身退了好幾個身位,一下子撞到仙府外巨大桂花樹上。
濃烈香氣、飛散殘葉,覆蓋了滿身。
“魔氣?”凝水蹙起黛眉,“你是魔修?”
“長老殺意已決,我是不是魔修,有什麼關係?”江遠寒咬著牙笑出聲,嘲諷道,“你也配當他師姐嗎?沒有選擇,就要自己爭取生機、爭取選擇,你隻是一個墨守成規懦弱之人罷了。”
凝水眉目不驚,眼底卻釋出寒意,劍風一下接著一下,是衝著他命去。
江遠寒並不覺得意外,這麼多年,正道究竟怎樣,他見識得多了。正因為覺得人性黑暗至極,所以遇到一點無瑕光,才格外珍惜。
桂花樹被砍斷了枝芽,滿地狼藉。琴弦被劍鋒撩動,發出刺耳亂響。
很快凝水就發現,眼前這隻不馴獸,不過是在師弟撫慰下暫時藏起了獠牙,他驕縱狂妄,暴躁乖戾,讓她短時間解決處理此事想法,完全破滅了。
事情好像在朝著更不可預料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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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劍殿。
這裡從沒有過這麼針鋒相對時刻。
常乾坐在扶象道人身側客座上,麵無表情地道:“這就是扶象子所說,商議已定嗎?”
他是受邀前來為辟寒劍召回魔紋,重新封印。但到了奉劍殿,見到李承霜之後,才發覺對方並不知道這件事。
而且還堅持拒絕。
扶象道人坐在上首,垂眸平靜道:“以常魔君能力,縱然承霜師弟想不清楚,也不耽誤封印魔劍。”
“可我不做這種事。”常乾直接道,“扶象子鎮守望歸島這麼多年,也把自己守得糊塗了。”
扶象道人沉默不語,他望著李承霜,見到對方如一柄塵封劍,處處都帶著隱而不露鋒芒和拒絕,從前他們以為這把劍是拿來宰割妖族,但到現在才知道,人不可為劍,人生而有情。
他不知道凝水會怎麼做,威逼或利誘,還是破戒動殺。但他知道自己和凝水一樣,行事皆因關愛而生。
隻是這關愛,令人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