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1 / 2)

江遠寒靠近一觀,見到登劍石上交錯劍痕餘意,即便過去了千百年,上麵那舉世無雙劍修氣概、一往無前鋒芒銳氣,依舊如新。

他看了一會兒,指著其中一道問:“這是辟寒劍?”

李承霜沉默片刻,答:“是。”

“魔氣浩蕩。想必不是你用了。”

小師叔像是被勾起了什麼回憶,沒有回答。

即便他不答,江遠寒也知道這把魔劍收服不易,其中折損了多少天才英傑性命、渴飲過多少正道前輩鮮血,恐怕難以數清。

他移開視線,看向旁側幾道劍痕,無聲地笑了一下,眼中卻漸漸寒凜如冰:“幻劍派掌門、幻劍派大長老,無雙劍閣閣主,浣花派太上供奉,飲血劍、金玉劍、殘霞劍、大雪劍……你們這塊登劍石,倒是長袖善舞,籠絡天下豪傑。”

李承霜聽出這句是諷刺,摩挲著劍鞘道:“你認識這麼多前輩?”

“認識?”江遠寒像是覺得好笑,“我跟他們都交過手。”

準確地說,他被這些人追殺過,也曾重創過對方。他聲名一片狼藉,凶惡能止小兒夜啼,神州大地,無處不知,教人悚然不能入夢。

小師叔跟他打過架,結過契約,自然知曉江遠寒目前實力,並沒有相信。

江遠寒也確實常常講這種離奇笑話,無論對方是否信任,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就在他移開目光刹那,猛地觸到登劍石上另一道劍痕上,他凝視片刻,望之沉默,隨後收回了視線,什麼都沒有說。

看著他李承霜反而注意到,開口解釋道:“那是三千五百年前,蓬萊仙尊劍氣。”

渺雲山此刻雖為玄劍派所庇護,但在久遠數千年前,這裡屬於一個名叫蓬萊派仙門。其名如雷貫耳,罕少有修士不知道。而正是因為蓬萊仙尊當年一道劍痕落在此石之上,才漸漸有了“名劍留其影、浩然修千古”登劍石。

江遠寒扭過頭看了他一眼,冷下臉道:“話多。”

他善變至極,喜怒不定,常常陰晴難猜。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閉上眼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像是壓了壓情緒,隨後又慢慢地笑了:“小師叔一路無言,我還以為是個不壓著彆人就說不出來話啞巴。”

李承霜驀然聽他提及自己莽撞之處,眼中波瀾微動,但卻任由他占了嘴上便宜,沒有說話。

他確光風霽月至極,極少跟江遠寒有口舌之爭。可是他越是寬容忍讓,越是清淨如風,江遠寒就越想扒下他這層皮來仔細看一看,看這個清風明月外表之下,胸腔裡那顆跳動心臟是否也是紅通明亮。

小瘋子拍了拍額頭,把自己肆意狂舞思緒攏回去,跟李承霜進入了玄劍派。

駐地之內無甚修士,偶有弟子來往,路過則駐足行禮,恭恭敬敬地喚一聲“小師叔”。或有女修、少年遇見,會駐足得更久些。

江遠寒戴著麵具,是李承霜送給他。君子其人,不會毀壞東西而不賠償。

兩人一路行至玄劍派腹地。熏爐繚繞著桂花香氣,大堂上供著玄劍派祖師塑像。李承霜續完了香,轉頭看向一旁江遠寒。

恰巧江遠寒也抬頭看他。

“我住哪裡?”他問。

“跟我一起。”

江遠寒怔了一下,他沒有取下麵具,那雙漆黑又懶散眼眸一下子亮起來了,像是月夜裡掠野鷹,讓人想到一些遙遠、無邊無際東西。

但他就近在眼前。

“這是在邀請陌生男人與你同床共枕嗎?”江遠寒問。

“如果你有危害蒼生異動。”李承霜握著辟寒劍,像是沒有聽見這句調戲,他眼底無波,“我當即殺了你。”

“哪怕違背契約?”

“哪怕違背契約。”

江遠寒沒有生氣,他如同一隻軟了脊骨貓,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望著小師叔側臉,很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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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數十日內,這位不速之客確實如他所說,不是護送百姓轉移、殺戮妖兵妖母,就是窩在某些很難找到角落睡覺。

由於他是小師叔親自帶過來,在庇護渺雲山百姓轉移過程中表現又很突出,惹來了不少玄劍派弟子關注,但他們往往在尋找這個人身影時一無所獲,而不經意回眸時,卻能見到戴著黑白麵具青年坐在妖兵屍體上,從它們醜陋屍體裡剖出心臟中晶石。

晶石迎光絢爛,美如珠玉,血跡沿著他白皙手指流淌下來,宛若紅梅。

李承霜收劍尋他時候,就常常見到這樣場景。他盯著那張半黑半白麵具,凝駐地望著上麵濺落血跡。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對方麵具下臉龐——驚心動魄俊美之中,有一雙如魔眼眸,驕狂暴戾,利如沾血弓刀。

這把沾血之刃此刻像是握在他掌心,但李承霜前所未有地清楚,馴服是雙向,也許自己也圈在他手中。

直到一日黃昏。

最後一批妖兵也清理完畢,江遠寒把擦乾淨了猩紅短刃叼在口中,伸手包紮剛剛不小心被劈出來傷口。

他作戰向來不顧什麼利益,也不算計得失,他打到狂躁時候,根本沒餘裕來在乎這些,因而陷入圍攻裡,受了一些傷。

就在他坐在旁邊,靜默著處理傷處時,靈識發散,陡然聽到一聲短促尖叫。

那聲尖叫來得太快,消失得也極迅速。江遠寒纏著繃帶手停了停,向遠處一個方向看去。

隨後,幾聲撕裂響動也炸在耳畔。他越是認真聽,就越能清晰地聽到每一處細微聲音。

他聽到哭聲。很低,是女孩子。她說“求求你”,說“不要過來”,可是哭聲逐漸又太響,讓江遠寒漸漸地聽不清她究竟在說什麼了。

江遠寒頓住手繼續包紮了下去,他收斂目光,心裡想是“跟我有什麼關係”,但他腦海裡卻把每一聲響動都收集得清清楚楚,把所有畫麵都顯示得纖毫畢現。他捏住了繃帶一段,胸腔裡像是有一團火在燒,比戰意還煎熬。

這種火不停地炙烤著他,讓他拿短刃手都握不住一尺薄薄布。江遠寒覺得難受,覺得難以呼吸,他簡直要為這種煎熬而如坐針氈。到了這一刻,小狐狸臉上笑臉再也擺不出來了,他連維持平靜都要耗些力氣。

又過了半瞬。江遠寒徹底壓不住這股烈火了,他從口中取下短刃,指腹愛撫般掠過刃背雕紋,輕輕念叨:“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再沒有下次了……”

但一定會有下次,他心裡明白。

下一瞬,他身影如風一般迅捷地掠過,驚起滿樹秋葉顫動,簌簌長落如雨。

接戰鋒芒如電光石火,在眼前迸裂了一刹。江遠寒猛地擋住刀鋒,轉腕從對方手中奪下一個輕盈身軀,將修為僅有築基女弟子放回到地麵上,才抬眼望去。

是一名邪修。

對方身上湧動著魔氣,還是那種異變、失控魔氣,那個人長得奇形怪狀,懷裡單手抱著一個孩子,隻有腰間碧玉腰牌晶亮奪目,上麵刻著“合仙”二字。

和合二仙。一共有兩人,是一對以此為名號闖蕩邪修,其中一人貌若孩童,伏在搭檔懷裡,他們常常劫掠修士弟子采補,男女不忌。惡名昭彰,隻不過再惡名昭彰,也排在他身後。

但他記得這兩人都是元嬰後期修為。

江遠寒舔了舔唇,沒有考慮能不能打得過,也沒有考慮這具人類軀體是否能承受得住。他轉了轉手裡短刃,蓬勃戰意在他腦海中回旋,烘熱了他每一個骨骼關節。

都得死。江遠寒磨了磨尖牙,心裡無聲地想著,都得給我死。

對方懷裡孩童露出半張臉,那張烏沉眼眸盯著江遠寒模樣,似乎不知道渺雲山除了玄劍派,竟然還有這樣人。但孩童並沒有擔憂,而是露出了笑容。

這個笑容隻維持了半刻鐘。

因為他人頭也隻維持了半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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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這短暫一段時間裡,穀文雨經曆了人生中最為驚險離奇事情。

她呆呆地看著飛濺血液,看著磅礴綻開術法虛影。她淚痕凝涸在臉頰上,忘了拭去,就如同那個人沒有擦去麵具上鮮紅。

她整個人都已經呆住了,連一絲一毫反應都做不出。原來腦海裡還殘餘著遇到和合二仙恐懼,但這恐懼也完全消失了,隻剩下無儘空茫。但她視線緊緊地盯著那個穿著玄劍派道袍青年,看到他手裡猩紅短刃蔓延出觸須,紮根進他血脈當中。

穀文雨想要喊人,喉嚨裡卻發不出聲,她完全被眼前慘烈又絢麗戰鬥所吸引了,連句哭聲也無法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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