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她甚至懷疑自己遇到了什麼幻覺,這是自己死前最後殘夢。那個人滿身都是傷,以一敵二,甚至對方修為還比他更高。那些涓滴血液彙聚成溪,落在道袍每一處,不像是鮮紅刀傷,而更似狂野玫瑰憑空而降。
這是穀文雨腦海中能想到、最奇崛瑰麗比擬。
和合二仙頭顱依次落地。江遠寒背影落在了地麵上,朝她走過來。
穀文雨屏住呼吸,看到那張半黑半白麵具湊到眼前,她望著那雙如冰、亦如火眼眸。
她找回了自己聲音:“……謝、謝謝您……”
麵具沒有移動,對方仿佛很暴躁似:“誰讓你謝我!”
穀文雨霎時又呆住了。她簡直無措地要哭出來了,左右為難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正當此刻,對方卻忽又思索著伸出手來,摸了摸她頭發,像安撫。
動作輕柔,但她卻渾身僵硬,似有一柄劍襲來,無聲無息,芳心穿透。
江遠寒收回了手。
他壓在喉裡一口血,身軀熱度未褪,已經動了內息,疲憊地覺得呼吸都很累,他站起身,想要離開,卻眼前陡然一黑,毫無餘力地栽倒了下來。
但他沒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了一個溫暖地方,像是懷抱。
懷抱裡有似有若無、桂花香氣。江遠寒費力地抬眼望去,隻見到辟寒劍劍鞘上微晃一寸鵝黃,如大雪中一寸春。
他終於放心,埋在了對方懷中,低笑了一聲,聲音沙啞地念叨了句:“廢物小師叔。”
李承霜皺緊了眉。他伸手出袖,手心按住了對方心脈,沉默很久,才終於道:“我來遲了。”
“你來得不能再遲了,我好疼,我打不過。”江遠寒道,“我要死了。”
“不會。”
“萬一死了……”
“不會。”
“可是……”
“不會!”他前所未有地發怒,“閉嘴!”
小狐狸看了他一眼,覺得很想笑,但他沒有笑力氣,隻能閉上眼睛,陷進對方懷抱裡,動也不想動。
起碼他是正人君子。江遠寒漫無邊際地想,小師叔,善良人會吃虧。
他念頭漸漸地沉下去了,他意識也陷入了一片黑暗。隻有翻卷風穿過密林,掃下枯葉,烏雲簇擁,雷雨欲行。
在這極致沉悶裡,跌坐穀文雨看著小師叔,她看著李承霜神色,烏雲晦暗之下,連同他神情也難以辨清,那雙眼眸是沉靜,但沉靜如一潭死水下心,卻是波瀾萬丈、無法平息,甚至有一種隱隱怒火。
小師叔低頭囑咐了她幾句,就帶著那個戴麵具青年離開了。不知道為什麼,穀文雨忽然毫無根據地覺得,她好像……沒有什麼希望。
“你睡到入夜了。”
眼前火堆胡亂地晃動,火堆下是一間青銅鑄造托爐法器,可保火焰長燃不滅。
江遠寒看著眼前跳動一片橘紅橙紅,被火堆鮮亮晃得有點眼暈,眼睛發澀,生理性地濕潤了一些。
“入夜你都不叫我,怎麼,回不去了嗎?”
李承霜佇立在他身後,在右側方向:“封山大陣鎖了,渺雲山駐地無法進出。……妖群踏碎了周遭建築和閒置民宅,殺了……”
江遠寒目光移過去,一動不動地等著他下半句。
“……殺了一地蛐蛐。”
江遠寒原本已做好接受慘烈回答心理準備,結果沒想到小師叔還有這麼點冷冰冰幽默。他伸手捏了捏鼻梁骨,覺得體內一絲魔氣都聚不上來,頭一陣陣地疼,針紮似:“晚秋了,蛐蛐也沒有那麼多了。”
“嗯。”李承霜應道,“駐地回不去了,我想回玄劍派總部告知掌門師兄,不知道你作何打算,所以等你醒來。”
“你可以叫醒我。”江遠寒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他將身上外袍還給對方,道,“我怎麼感覺,遇到你之後,我受傷受得比以前還勤。”
李承霜沉默不語,半晌才道:“我拖累你……”
“打住。”江遠寒厭煩聽這種話,“你要是覺得拖累我,就早點喜歡上我,省去我鑽研功夫。”
小師叔沒話了,他匆促地移開視線,像是被這句直接坦率且帶著目性話敲了一下心口——對方好像隻把情與愛當成一項任務,一種工具,但又格外專一不改地隻這麼對待他一個人。
他微妙地高興,又微妙地低落,甚至想到這背後有什麼圈套,什麼長久設計陰謀,但最終隻是握緊了手中辟寒劍,掌心貼著劍鞘上紋路,把寒劍熨得溫熱。
他這些年受得讚譽多了。什麼年青一代當代第一人,玄劍派後繼之望,什麼九天飛下玉霄神,這些名利在他眼前便如雲煙一般。
但此刻夜冷雪深,天地靜無蟲鳴。最極致寂然沉思之下,他竟默默地覺得,自己值得這麼個人長久地算計、精心接近,大半還要感謝這些雲煙般虛名。
江遠寒不如他想得廣,也不知道小師叔什麼時候想法雜亂了起來。他都不覺得自己是精心接近、與之恰恰相反,他覺得自己缺乏經驗和設計,要讓對方喜愛自己似乎有些難度……除非小師叔修是什麼合歡大道。
遠處有一座小鎮,脫離了渺雲山範圍,沒有受到妖群碾過波及。江遠寒跟小師叔商議了一下,決定今晚在那裡休息一下,各自恢複傷勢,明天再一同前往玄劍派。
隻不過事情趕得太恰好,鎮上客棧隻有一間房。
兩個男人,且還是剛剛才出生入死過,怎麼著也算是過了命兄弟了。江遠寒沒覺得不妥,沐浴洗漱上.床,還把更換衣服準備好,躺得安安穩穩。
房間開了一點點窗,微風從下方散進來。
滿山雪色,月光盈潤得發亮。
————
江遠寒沒睡好。
他又被那條白蟒纏住了。
白蟒頭顱貼在他身邊。細膩鱗片擦過他皮膚,微涼柔膩,有一種令人戰栗觸感。蟒蛇身軀十分龐大,長長蛇身纏著他腰,蹭著他背,尾尖兒軟乎乎地磨了磨江遠寒光滑腳踝。
白蟒本質是魔紋。江遠寒恰巧此刻魔氣消耗殆儘,所以也不拒絕魔紋親近和依偎。
巨大白蟒甜膩地環著他,濕潤信子舔他脖頸。江遠寒伸手摸了摸蟒蛇鱗片,指腹從側邊紋路撫摸而下,低聲道:“就算是遇到我,小師叔也不該輕易地失手。你是不是有什麼古怪?”
白蟒沒有回答,它沒有回複能力,隻能一下下地舔著江遠寒耳垂。它信子潮.濕發.熱起來,磨得人渾身不舒服。
江遠寒皺了下眉,感覺這不像一個簡單魔紋,難道這年頭什麼東西都能成精,連魔族身上存蓄力量魔紋都能……
還沒等他這個念頭讀條讀完,就霎時感覺壓在身上蛇身驟然一變,源源不斷地提供過來魔氣也直接斷裂。一個人形身軀取代了白蟒,掌心密切地扣著他肩膀。
江遠寒腦海一炸,險些一腳把人揣出去,剛一抬眼,直直地撞上李承霜臉龐。
……?
到底是誰成精了?
但這個李承霜明顯不一樣。他仍舊具有小師叔身上一切氣質,清正浩然、出類拔萃,但他眸色低沉很多,色澤暗得窺不到底。就在江遠寒愣神一瞬,對方手掌貼上臉頰,低頭壓了下來。
唇瓣微溫,觸上什麼柔軟東西。
江遠寒這下是真炸了,他當下就浮現出怎麼宰了對方才能暢快舒服。但他人在夢中,魔氣又不足,模糊中仿佛被什麼牢牢地困住了,隻剩下唇間溫度。
從冷到熱。從溫柔到暴戾。從綿密春風細雨到凜冽大雪寒冬。他像是從一開始就呼吸不過來,也像是到了最後才難以喘息。這個吻帶著太濃鬱、太迫人質問。
可江遠寒根本不知道對方想要知道什麼。他從未與他人接觸柔軟唇瓣被咬紅了,磨得發腫。失去先機後果就是連氣息都被對方控製住了,小師叔身上有一股淡淡香氣,不知道是桂花還是梅花,直逼進肺腑裡,讓他深刻得記住。
他徹底被激出火氣了,不知道哪兒來力氣,竟然一時恢複了主動權,抬手環著小師叔肩,翻身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