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2 / 2)

江遠寒稍微一怔,視線下移,見到自己的指尖似有若無地散去一陣淡薄如霧的雲煙,被微風卷進空氣製在,轉眼就散了。

他喉嚨一噎,想不到情況來得如此之快,就算對方早已知悉自己的身份,但這種猝不及防地離開,可能對於禪師來說,仍是一種略顯殘酷的傷害。

“若是你在他麵前這樣散掉,佛子的這一劫,不僅難以度過,甚至可以說是,必死無疑。”

“……不是這樣的。”江遠寒閉上眼,慢慢地緩了口氣,隨後整理了一下思緒,抬眸道,“我跟禪師都不是真身相見,與其讓他魔念深重、難以挽回地走下去,不如我們……一起離開。”

雪鷹隱約從這個“離開”二字上,感到了一絲言外之意。他側頭看了江遠寒片刻,忽道:“重新開始?”

“嗯,”江遠寒點頭,“重新開始。”

————

踏入半步金仙之境,會經曆一次九雷問心。待到江遠寒散去軀體,回歸真身之時,也會同樣經曆一次,隻不過,李雲生在他之前便要麵臨。

大道萬千,不止是一條路會得天道認可。隻要堅持的意誌足夠強大,能一往無前、絕不回頭地走下去,那些極端荒唐的理念與道心,也未必不能成功。

這座孤城之中,隻有一個人坐禪。

城中曾有十幾萬人居住,鼎盛的人間煙火消散於災禍之中,繚繞不絕的經文誦念為諸多亡魂超度往生。城內的梧桐樹葉簌簌作響,驚起一片鳥雀的啾鳴。

蘊含本源氣息的雷雲在孤城上空翻滾,慘白的電光從雲中彌漫向八方。此處的溫度由此變得複雜難測,仿佛一念之間,人間四季都已交替而過。

李雲生穿著一件素色的長袍。

漆黑的發絲垂落下來,伏在肩頭繡著暗紋的衣料上。城中隻有一座空寺,一個蒲團,隻他這麼一位、已還俗的曾經僧人。

木頭鋪成的地麵,仿佛如幻覺般地、又好似真切地變化成水麵,撩起粼粼的波光。他雙眸低垂,視野裡不是那尊威嚴莊重的佛陀金身,而是水下遊過的一尾魚。

那或許不是魚,是一隻螞蟻,一粒微塵,一縷雲煙。隻不過,在他的眼中,那是一尾自由無拘束的魚。

自由無拘束,對,他沒有剝奪任何人的自由。李雲生想。

天上的聲勢越是浩大,越是能引來八方矚目,他的心就越發靜無波瀾。

他仿若坐在水麵之中,見到水底遊來遊去的魚,見到從碧色之中生根的一株蓮花。

天穹烈風陣陣、雲層狂雷嘶吼,而另一端的禪師,卻隻是理順了衣袖,低手去探水麵。

好似水下有無窮的活潑生靈。

驚濤駭浪在他眼中,幾乎有不值一提的嫌疑。李雲生的手沒有觸到那尾魚,魚苗率先地一擺尾,離開了他的指間。

他的手停頓在原地。

就在此刻,醞釀已久的九雷問心將威勢逼到極致,天雷所籠罩的區域之內,連一隻嗷嗷待哺的鳥獸都不敢發出聲音,隻有無窮無儘、又輕柔難捕捉的風,縱身來去。

在四野倏然死寂的刹那,一道足有一棟高樓粗的蒼白雷龍猛地蓋下,電光劈裂廟宇之上的瓦、劈碎坐於堂中的佛像,斬斷爐中未燃儘的三炷香。

砰——

風卷八方。雷龍狂猛的殺戮之氣,與一道護體佛光猛地相撞。

李雲生的周身亮起圓形金色屏障,屏障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梵語,堅不可摧地與雷龍僵持住,源源不斷地消耗掉雷光。

但他一言不發,神情並不為天雷而變,而是見到地板化為的湖水向四周流淌而去,仿佛把四麵八方都變為不儘的湖水。

第一道雷龍未能擊碎他身邊堅韌至極的金光,隻留下一句玄之又玄的禪機,在第一重雷電消散的刹那,李雲生隱約模糊地聽到一句不甚清晰的叩問。

——你在怕什麼?

他收手回袖,目送水中的遊魚擺尾遠去。

地麵是真的變為了湖水,而且四周的建築還在紛紛消融,真實地化為一片湖。李雲生單手搭在膝上,低低地重複一遍:“我怕什麼?”

生死變幻,壽數長短,貧賤富貴,愛恨離合。

人世之中,原本並沒有什麼可怕。他這樣回答才對。

但李雲生突然不想這麼回答,他真心並未如此想,倘若如此說出口,不光是拷問內心的天道劫雷,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會承認。

“人生而有懼。”他抬起眼,廟宇之中的那座佛陀金身塑像,已然潰散如煙,“我畏懼分離。”

“生離,與死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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