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權佞09(2 / 2)

她以手指梳理了一下頸邊發絲,烏發如瀑鬢似雲,可經她這麼一動,卻露出了裡麵被主人小心翼翼隱藏起來的銀絲。

她雖未言明,林瓏卻懂了。

天眷美人,卻仍舊有遲暮之日。

縱然皮囊美醜在那人心中從來無關緊要,若這一舞當真能上達天聽,她們卻絕不想以遲暮之年的姿態,再映入他的眼中。

*

林瓏闔眸勾起一根弦,放任自己沉浸在琴音的意境裡,沉浸在如綺袖的心意中,可她們雖足夠相似,卻終究不同。

她看得更明白、也更通透。

比起那無望的兒女情長,她願意將之引為“知己”。

可她後來卻漸漸明白,她實在沒有那個資格。

這世上也無一人有此資格與他並稱。

——世間怎麼會有那樣的人呢?

林瓏從不相信什麼“人命貴賤”的論調。

憑什麼她的命就“賤”了?!

明明她當年也是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視若珍寶。雖是女孩,取名時卻仍舊從了家中兄弟的字輩,甚至父親連“字”都早早給她想好了——霜節,如霜之節。

可是一切變故隻發生在瞬息之間,從雲端墮入汙泥隻要一夜。她尚不及為那蒙滿血色的一夜哀泣,便陷入了更深的噩夢之中。

直到有一人伸手,將她拉出泥淖。

受過傷的雀兒不會再停留於人的人類的指尖,彼時的林瓏警惕著周圍的一切,她並不確知,這是不是另一個偽裝的陷阱。她撥動琴曲,與他談論詩詞,但更多的時候隻是沉默、沉默地觀察著。

可……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

這世道如同一窪毫無生機的泥潭,將其中掙紮著的芸芸眾生拖到深處,掙紮不得、於是隻能深深陷入。可那個人卻不一樣,他和世間所有人都不同。

他明明可以一身白衣、片塵不染地高居池畔,卻仍舊毫無遲疑步步深入。他將自己浸入更黑更沉的汙泥之中,以自己的身軀供養、托舉出一朵盛世蓮花。

林瓏不認天命、不信貴賤。

可偏偏那人的存在卻讓她知曉,這世上就是有那麼一種人……天生高貴。

*

“這世道會好的。”

最後的最後,那人是這麼笑著與她說。

確然,這世道好了。

……可那個人、卻再也無法看一眼這世間。

——這是真的“好”麼?

林瓏並不篤信。

需要他以身殉之的世道、讓那般高潔之人蒙垢而亡的世道……當真、是、好、嗎?

但確實是多少人夢中期許過的。

不會再有官員如她的父兄一般,一生正直廉潔,卻遭飛來橫禍;不會再有百姓,勞作終年,卻無一粟飽腹;不會再有人被迫背井離鄉、流離失所……

她花費經年,踏遍四海,幫他看完他願景的世界。

以所見所聞譜作一曲。

…………

……

……卻再無知音可奏。

*

台上的紅裙逶迤,林瓏卻有些恍惚。

她的琴曲為知音所奏,總不明白願意盛裝登台的如綺袖所想……那些人的目光隻讓她煩躁。

不過,她們倆合不來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了,早從當年就是如此。

“興許我某日一抬頭,就看見大人坐在台下哩。”

牡丹般明豔的美人如此調笑道,香爐煙氣氤氳,給她的表情蒙上一層朦朧陰影,讓人看不清其後的真實。

林瓏對她最初的印象是蠢得可憐又不自量力,可後來卻覺,或許她才是看得最明白最透徹的那個。

那句驀然回想起的話像是什麼指引,她忍不住抬頭四顧。

不期然地、她撞上一雙溫潤柔和的視線。

那雙暖褐的眸子一如初見,好似能包容世間一切。

“錚——”

崩斷的琴弦在指尖帶出了一串血珠,林瓏愕然睜大了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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