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是柴諸第一次從楚路表情裡看出明確的表意,可這會兒,他隻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
瞎是不敢瞎的。
他老老實實坐回去,腦子裡遺書已經滾過了三遍。
“交友不慎”這四個大字一定要牢牢寫在上麵,警示後人。
這哪是“交友”啊?這分明是給自己找了個“爹”!!
要是有一天他當了家主,一定要給家訓填上一條。
但凡柴家子弟,以後都要離姓“霍”的遠一點!
看著對麵人那一臉“你說說吧”,一副準備促膝長談的架勢。
明明對方臉上帶笑,好似是和友人閒談,但是柴諸總是有種錯覺,一個鬨不好自己就要被拖出去斬了。
柴諸:“……”
他到底為什麼要提起霍丞相?!老老實實閉嘴不好嗎?
如果時間能回到一刻鐘之前,他絕對不攔著這個人下車:不就是出去逛逛嗎?以這小子的能耐,彆說沒有通緝,就算他的臉就那麼貼在官府門口,對方絕對也能有法子在城裡大大方方溜一圈,然後安安穩穩地回來。
柴諸做了半天心裡建設,總算開口了。
“我聽過霍丞相那二十幾條罪狀,彆的我不太清楚,但鴻順六年的潞州水災……”
柴諸說著,抬頭看了眼楚路,對方又恢複了那副看不出什麼破綻的溫和笑容。
他停頓了一下,突然覺得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他道:“我當時跟姨母南下,經過潞州了。”
楚路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這也是他當年任務時麵臨的困境之一。
按理說作為時空局的任務者,他們隻需要維護住劇情進展就行,但是這個世界不知道經過了什麼,搖搖欲墜、瀕臨破碎,根本經不起大規模死亡。
可偏偏瀕臨衰亡的世界於外部的體現就是災害頻發,於是出現了“鬨災死人、越是死人世界越脆、世界越脆越容易鬨災”的惡性循環,按照這個循環下去,甚至不用等楚路任務結束,他就得直接和這個世界死在一塊兒了。
想想世界湮滅時的巨大能量,時空局到時候能不能把他的靈魂撈回去都是五五開,說不定就被這個世界拉著一起陪葬了。
為了救這個世界、也為了自救,楚路一邊兒兢兢業業的扮演著他玩弄人心、貪財戀權的大奸臣大反派,一邊兒還得絞儘腦汁、四處救災,生怕哪一下沒扛住,這個世界直接嘎嘣了。可偏偏後者的行為,在世界意識的判定中屬於“外來者乾擾命運線進程”。
於是他拚死拚活乾著白工,還得被世界意識死盯著警告趕緊滾出去,三五|不時的給他添一頓麻煩。
就算是現在、回想起當時的經曆,楚路都覺得有點腦袋脹痛。
……
柴諸仍在繼續,“當時年紀小,我其實記不很清楚了。”
“但是潞州的情況,好像沒有預想中的那麼差。”
……應該是好得過頭了。
柴諸其實記不太清楚當時的外部情況了,但是他還是能記起來姨母進入潞州時的驚訝。
他們甚至沒有按照預計的繞路,而是直接深入從潞州內部穿過。
人餓急了什麼事兒都能做出來,這些流民災民其實要比山匪都危險些,他們這選擇實在風險很大,但是柴襄錦一向是願意冒險的人,事實證明她確實又一次賭贏了。
柴諸記得中途姨母離開了幾日,好像是去查了些什麼,回來以後心情好了好些天,連他失口叫了“姨”都沒給他把飯換成青菜豆腐。後來他印象中隱隱約約聽見對話,好像這事兒跟一個霍姓官員有什麼關係,當然不是謠傳中的負麵關係。
柴諸直覺那個人就是霍丞相,而且他確實在賑災的銀子裡動了什麼手腳,但或許是為了救人……
但是這種隱隱約約的明悟、感覺,實在是很難用言語表達。
柴諸這會兒打算說出口,才發現這裡麵有很多邏輯都不通順,那種“我猜測”“我覺得”實在是非常討打的說法,而且幼時模糊的記憶也無法提供什麼佐證。
最後,他隻能含糊道:“沒什麼人餓死、也沒有水災後常有的疫病,周邊的州府甚至連流民都沒接到多少……”
他隻能按照邏輯給出推斷,“……或許是潞州的府衙謊報了災情、也或許是其實霍相並沒拿那麼多……”
他給出最終結論,“其實也沒有罪名裡說的那麼嚴重。”
這一番話聽得楚路眉頭挑得老高。
這算什麼“好人”?
什麼時候人們對道德底線的要求這麼低了?
果然,是因為霍丞相的名聲太臭,有那麼一丁點兒不壞到那麼徹底的趨勢,就值得特意被人拿出來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