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咳了一聲假裝沒有看見這如狂風過境般一片狼藉的院子,表情嚴肅正經地衝楚路解釋:“這是那隻在後山幫咱們指路的兔妖,我發現它時,它被狴犴的威壓衝擊波及、靈識受損……畢竟也是幫過咱們的恩人,我問它要不要一同回天上山養傷……”
顯然這隻兔子應該是答應了,要不然也不會出現在這兒。
但是,現在這情況又是怎麼回事兒?
燕處也看出了楚路的疑問,眼神兒遊移,“也沒什麼……這兔妖沒什麼外傷,身上又沾了不少泥,我讓晦明、不厭二人幫它洗洗……”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隻兔妖非常抗拒沾水。
楚路:“……”
這真隻是洗洗嗎?
想到這隻兔子精在身上裹層泥漿,就默認他認不出的前情,楚路也意識到它這麼抗拒洗乾淨的原因了。
——是害怕露餡吧?
他的目光落在那隻被黑狐壓在身下,正一動不動地縮著、試圖以狐狸尾巴掩蓋自己身形的兔子上。
燕處恍然:“師兄,你果然認識這隻兔妖!”
楚路點了下頭,將在鎖妖塔裡的經曆說了一遍。
燕處怔愣了一下,忍不住露出個笑,“所以,師兄你這一路行來都帶著它?”
楚路沒有回答這句話,但是燕處也不在意,他也不知思緒轉到哪裡,臉上的笑意更深,幾乎都要露出牙齦來了。
燕處這會兒也明白過來,想必那天小白在客棧裡發現的那隻妖,就是這隻兔妖了。
依照這幾天燕處對這隻兔妖的了解,它顯然對人類常識知道得不多,彆說自己出錢住店了、就說識不識得銀子還是兩說……這樣還能住在客棧裡,顯然是師兄在暗地裡照顧。
燕處這邊心花怒放,但是那邊一兔一狐的氣氛可就沒那麼和諧了,黑狐早在楚路談到鎖妖塔中經曆的時候,那張原本平靜的狐狸臉上的表情就險惡下來,它陰測測地盯著被自己爪子按住的兔子,似乎在琢磨從哪裡下口比較好。
意識到自己再不開口可能釀成大禍,自顧自樂完了的燕處連忙傳音,[小白,做妖可不能這麼小氣,你當年不也被師兄救了?總不能讓師兄隻救你、不救彆的妖了……]
黑狐回了一聲憤怒地狐鳴,竟然連人話都沒有說了。
——那能一樣嗎?!!
當時它還不是一隻妖、隻是一隻普普通通的黑狐狸!!!
等它終於化為人形、想來報恩的時候,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對它的?!
都是妖,兔子就比狐狸高貴了?!這隻兔子精憑什麼?!!
……
意識到自己的勸告起了火上澆油的反效果,燕處忍不住揉了揉鼻尖。
他覺得當年的事也不能全怪師兄——
這隻狐狸精實在是凡人的話本子看得太多,它那麼來“報恩”,沒被一劍捅死、已經是師兄手下留情了……應當是沒從它身上發現什麼血氣,這才沒斬儘殺絕。
想是這麼想,但是他要是真敢在小白麵前重提舊事,恐怕這隻惱羞成怒的狐狸拚著兩敗俱傷,也要把他的臉撓開花。
於是,燕處決定換個角度去勸,[你想啊,你和這隻兔子都是妖,應該是同一方陣營才對……師兄對妖的態度好轉,你不也受益?……]
燕處真想要氣人的時候、總能夠精準猜中雷點,讓人瞬間氣到跳腳,但是他要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勸解他人,大概沒幾個人能擋得住,妖也不行……唯一一次的折戟,還是東海那次和自家師兄的對峙。
但是很顯然,眼下的情況並不包括在“意外”範圍內。
隻聽那隻黑狐冷哼了一聲,[誰稀罕他的態度?]
但是正按著兔妖的爪子卻誠實地挪開了。
黑狐試圖讓自己的語氣充滿漫不經心、高高在上的優越。
它嗤,[不過就是仗著尚未化作人形……]
燕處聽著這仿佛生吞了一百顆酸葡萄的語氣,覺得情況不大妙,小白怕是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兔子精正是在客棧時見到的那隻妖。
燕處有心再給自家養的狐狸做做心理建設,但是狐爪鬆開的一瞬間,那隻兔子便飛快逃脫、化作了人形。
身量不高的女童衝著楚路的方向叩了一首,小心翼翼:“大……大人,小的、小的並未不遵號令,隻是碰、碰巧……碰巧……”
後麵的聲音燕處已經聽不見了,他的識海被一聲高亢尖銳的[憑什麼?!!]給震得嗡嗡作響。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這到底是為什麼?!同樣是化為人形,這隻兔子精可以安安穩穩地站在江路對麵,而它當年就被提劍追殺了半個天上山,差點沒了一條狐命!!
這隻兔子有什麼好?!它的毛有它順滑、有它油亮、有它柔軟嗎?!!!
江路那個有眼無珠的到底圖它什麼?是圖它修為差、圖它沒眼色、還是圖它不洗澡?!!
…………
……
燕處一時顧不得在旁邊的師兄,忙縱身過去、死死按住正處於暴怒狀態的黑狐,以免這隻狐狸真的失去理智,把兔子精一口吞了。
暴怒是真的暴怒。
單拚力氣,燕處竟然差點沒有按住這隻狐狸,他連忙示意院子中另外兩個弟子前來幫忙,不過雲聞二人這會兒正陷入到震驚狀態,兩個人都幾乎掉色僵硬成了一尊灰敗的石像。
——掌門吩咐他們洗兔子的時候,可沒有說這是一隻能化形的兔妖!!!
雲聞二人愣愣的看著那邊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不由想起二人方才到底是怎麼圍追堵截,強行把兔子按到水裡的。
雲&聞:“……”
現在去衙門投案自首,還來得及嗎?
沉痛jpg
……
…………
混亂會歸混亂,雖然過程雞飛狗跳,但一行人最後還是回到了天上山。
回門派途中,燕處抵著下巴陷入沉思……
——他是不是忘了什麼事兒?
徐家的案子處置了、雲晦明他們本來追的狸妖也在斂息陣破後很輕易地就找到了蹤跡、狴犴的神祠也重新修繕……小白也安撫住了,甚至能和小黑(燕處給那隻兔子精起的名字)和平共處長達一刻鐘時間……就連師兄也答應回宗了……
這要是話本子,都可以圓滿大結局、回老家了。
所以……
到底是什麼事呢?
燕處思索得入神時,手指不慎碰到了臉上被爪子撓出的傷口,他“嘶”了一聲,那隱隱約約、剛剛冒出點兒頭的想法又被碰了個散。
——算了,既然想不起來,那應當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燕處這邊放棄得乾脆,而另一邊被師父一句話就留在這個小村子裡數月的蒲重錦:“……”
今天也在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被逐出師門呢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