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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數日後傳回來的消息卻讓昌帝驚愕不已。
原來那位以一己之力征召青壯、收複三州的義士竟是一位尚未加冠的少年,且據使臣言,這少年眉眼竟與族姐——也就是那位已故的月貴妃——有七.八分相似。
雖然使者因為不好揣測天家之事沒有明說,但這些消息的含義卻已十分明了。
——這位“義士”極有可能是十年前墜崖未死的十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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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
陳因抓著信的手微微顫抖,他幾乎要用儘全身克製控製手上的力道,才不至於將這上好的雪宣生生扯爛。
一口銀牙幾乎咬得嘎嘣作響。
——他怎麼敢?!那個人怎麼敢?!!
營帳被人掀開,陳因下意識的收斂了外露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意識到能不經通報進來的人隻有那一個,他便沒有再繼續遮掩自己的心情。
隻是最初的憤怒過去,他現在的神情更近乎於悲哀。
“叔父……您料對了,”
他看著眼前的年長者,努力牽扯了一下唇角,但是很顯然並不成功,“他讓我回去。”
陳因知道他那生身父親極善風花雪月之事,不管是吟詩作對還是丹青筆墨都堪稱大家,興致來了甚至會親自譜曲作調、撥弦弄管……
這後來被快馬加鞭送來的一封長信顯然是他親筆所書,字體揮灑自如又內蘊筋骨,讓陳因萬分篤定所謂“字如其人”不過是放屁。
信中一字一句皆凝血淚,通篇舐犢情深、拳拳之意透紙而來。
但是陳因隻覺得憤怒,憤怒到他幾乎想要忍不住衝到那人麵前質問。
——他怎麼敢?!怎麼能?!!
那個人明明在十年之前逼得他母妃拔劍自刎,又轉而執劍向他、將他生生逼落懸崖。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在對方眼中好似什麼也不是,隻堪堪過了十年,他便能毫無異樣地在信中作出一副慈父之態。
那個人憑什麼?!
像是要確認寫信的人到底是何種心態,陳因強迫性地讓自己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白紙黑字上,但那墨跡印入眼底,隻讓他胃部不適地翻湧、連食管都隱約抽搐起來。
——惡心得人幾欲作嘔!
手中的信紙被人抽走,一杯涼茶遞到跟前,陳因下意識地接過、狠灌一口,然後就被那又苦又澀的味道激了一個激靈。
他“噗”地一下全噴出來,又往旁邊呸呸呸了好幾口,一把撈過牆上掛的水囊,又是漱又是吐,折騰了大半天才重新抬頭,控訴看向眼前的青年,“叔父,你乾什麼?!”
“柚子葉、清火,”楚路簡短地解釋了一句,又問,“冷靜了?”
陳因不說話了。
他現在還覺得舌頭上一股怪味兒,絕對不可能隻是“柚子葉”那麼簡單。
又苦又澀不說,回味一陣兒還帶著點酸味,裡頭絕對加醋了,舌根發木、口腔裡又火辣辣的,他懷疑裡麵還摻著麻藥跟辣椒水……
還不等他抱怨什麼,對麵就遞過來一包油紙包的蜜餞。
鑒於剛才那杯“柚子葉茶”,陳因這會兒看這蜜餞也十分警惕,臉上明晃晃地寫著“裡麵沒加什麼不該加的吧?”,不過還是在遞出來的人透露出收回的意思前一刻,一把接了過來,同時嘀嘀咕咕,“我又不是八歲。”
陳·不是八歲·因·小朋友用了半炷香不到的時間把一包蜜餞吃了乾淨,同時臉上還不自覺地帶出了點兒“還想要”的表情。
楚路見他真的冷靜了,才最後一次確認,“你確定要回去?”
陳因臉上因為剛才那一通鬨騰而變得輕快的表情收斂了下去,他死死抿緊了唇,臉上又露出那種不符合年齡的沉重與壓抑。
語氣卻是斬釘截鐵,“回去!當然要回去!!”
他謀劃了這麼多、準備了這麼些年,事到臨頭了怎麼會退?
楚路預料到了這回答。
隻是點了點頭,答應了一聲,並未再多勸阻什麼。
陳因卻有點彆扭。
到了這時候他才發現,他竟然是希望對方挽留他的。
但是,他又確定地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放棄。
——怎麼可能放棄?怎麼可能忘記?!
他清楚地記得母妃那雙好像映著滿天繁星的眼瞳是怎麼變成空洞又灰暗的,一刻都不敢忘記。
甚至就連最後的最後,母妃都以為他能活下去。
她希冀以自己的自決、換愛子的一條生路。
可那個男人、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從來都沒想過信守承諾……
不……
那從最開始就是蓄意編造的謊言,又談何“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