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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鐸拿涼水潑了一把臉,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他慣會做聾子瞎子啞巴,必要的時候……也會做個“傻子”……
說到底這些又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他現在隻是一個遠離京師、被扣押在外,弱小無助又可憐的欽使罷了。
有心無力啊。
有、心、無、力……
他來來回回的念叨了幾遍這四個字,然後乾脆利落的把方才的聯想連同對這位謝將軍身份的猜測一塊兒踢到腦海的角落裡、試圖忘得越乾淨越好。
他從來都明白一條樸素的道理——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五年後,京城傳來昌帝病重的消息。
而早在三年之前,那位叱吒草原的雄主巴爾合台已經先一步病逝了。
那年,楚路也並未客氣,在拿到這位大汗病重情報的第一時間就整兵北上,一舉收複了剩下的失土……很難說這位草原雄鷹到底是病死的,還是得知兵敗消息怒急攻心、被生生氣死的。
巴爾合台病逝之後,因為這位首領強大的個人號召力聚集在一起的草原各部霎時分崩離析,就連他本人的部落也因為兒子之間的互相爭奪而分裂。
這樣的情況下,楚路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把人驅趕到了草原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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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大昌那邊。
早年的擔憂成了真,放任這麼一個占據半壁江山的虎狼之師在北方,昌帝真是夜裡都睡不好覺。
幾次書信試探北遷都城,但是送出去的信如泥牛沉海、一絲回音也沒有,昌帝更是心涼了半截。
但事實上,就算北定軍真的擺出一副恭迎聖駕的熱切姿態,昌帝也是不敢去的。
——誰知道這是不是故作姿態,準備把他騙過去以後要他的命呢?
在“惜命”這一點上,整個大昌朝廷從上到下可謂是一脈相承。
於是,昌帝的選擇是一邊對在京城中的十六子嚴加看管,一邊不斷的派人到北方來,是為探路、也為收集情報。
不過,經年下來,收效實在微薄。
這些自京中而來的人,有的直接“病逝”,有的不過幾月就上表請辭,還有的——
“將軍,這是今歲……祿州……”
柴鐸看著拿著文書正侃侃而談、稟報今年軍中收支情況的中年文士,表情有一瞬間變得極為險惡。
——對、是的。
還有和他搶飯碗的!
柴鐸:氣成河豚jpg
這能忍?!這必然不能忍!
覺得自己地位受到威脅的柴鐸立刻在公務上付出了十二分的心神。
柴大人實在是一個能格外適應環境的人物。
在京城時,溜須拍馬、往來逢迎才能登上高位,柴大人一點不吝展現自己圓滑的一麵,而到了北定之後,他很快就發現這位謝將軍是位賞功罰過、獎罰都十分分明的主上,於是他立刻就息了鑽營的心思、好好乾活兒。
當然還有一項重要原因,他在這兒鑽營也鑽不動啊!
這邊和京城那一塊兒截然不同,他就算舌燦蓮花把人誇成了神仙、還不如上校場上真刀實槍地比劃一頓;而要是想法子行賄,柴鐸保準自個兒今天送了禮過去,翻不過夜去、他就得被掛出去軍法處置……
和這些怎麼看風險都很高的法子比起來,老老實實乾活竟成了最合算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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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麼些年過去,柴鐸越發肯定了自己當年的猜測。
那位入京的“十六皇子”,恐怕當真是前朝血脈。
在徹底收複北府六州、將胡虜完全驅逐入草原腹地之後,這位已然占據大江以北半壁江山的謝將軍人心民望立時達到頂峰,便是當場扯了皇袍稱帝、恐怕也是響應者眾。
但是這位將軍卻沒有展露出一絲一毫的野心,甚至恰恰相反。
他將原本的北定軍一點點拆分出去、變作了各州的戍衛,與朝中這兩年來漸漸配合的旨意相和,竟是打算把這個本在他囊中的北地悄無聲息地重新融回大昌的疆土。
這甚至是一條比稱帝稱霸更為危險的道路。
曆來亂世豪傑為何響應者眾?
從龍之功、擁立之績,足夠子孫後代綿延百代富貴、衣食無愁。
而這位謝將軍的所作所為,簡直是把自己架在火架子上烤。
稍有不慎便是眾叛親離。
所幸對方在軍中威望確實無人能及,這種過懸崖棧道、一步踏錯便萬劫不複的做法竟然真的被他做成了。
做到這種程度,柴鐸有時候甚至懷疑,那根本不是什麼前朝血脈……
那是他的親兒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