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 桃桃和宋秩也準備就寢。
桃桃就對宋秩說:“看起來,方瑩是衝著你來的啊!”
宋秩愣住。
他的臉色瞬間鐵青。
——方瑩可是個有丈夫的女人,而且她丈夫還是他的同事!她居然還生出那種齷蹉心思?這也太惡心了吧?
桃桃一看宋秩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抿嘴一笑, “你誤會了, 人家並沒有喜歡你。”
宋秩再次愣住。
桃桃想了想, 說道:“應該說, 方瑩是衝著我來的,她嫉妒我, 這是因。但她選擇向你下手……這是果。”
然後她把晚上方瑩問她的那些問題,一一剖析給宋秩聽。
宋秩直皺眉。
桃桃繼續說道:“你看, 她問的所有關於我的問題, 全跟家世、財產、學曆有關。也就是說,她在懷疑我, 不相信我能通過工農兵學員資格的考核, 又覺得我成為研究員是不是靠裙帶關係的……”
“而她一直找我打聽關於你的問題, 全跟你的工作有關……沒準兒是在懷疑, 我是不是靠你開後門了, 才能上農大、考研究生。”
宋秩明白了,“她覺得打擊了我,就能打擊到你。所以她在尋找我為了你、去找各單位開後門的事。”
桃桃點頭。
可宋秩還是覺得匪夷所思, “但她要怎麼向我下手?就衝著她向你問的那些關於我的問題, 她直接問劉曉軒不是更好?”
桃桃搖頭,“她不可能向劉曉軒打聽你的事, 她們夫妻關係本來就不好,你又和劉曉軒同年,可你的級彆、職稱、工資都比劉曉軒高, 她找劉曉軒打聽你的事,隻會惹劉曉軒發火……現在衛星城裡又沒有彆的家屬,她根本打聽不到,所以她隻能來找我問你的事,而且隻能旁敲側擊的問。”
宋秩恍然大悟。
頓了一頓,她又斜眼看向了宋秩,“平時你在工作上、在單位裡沒落下什麼把柄吧?”
宋秩瞪著一雙烏泠泠的眼,看著桃桃。
桃桃嘻嘻笑了,“不管她,今晚先給她個下馬威,明天我再好好套一套她的話。”
宋秩倒是有些擔心,“你讓她在外頭睡,萬一她吵起來……我就怕我們一夜沒得睡了。”
桃桃,“不會的,大黃大黑不會讓她叫的。它們比她厲害多了。”
後來果然就像桃桃說的那樣,方瑩在外頭窩了一夜,安安靜靜的,硬是一聲不吭。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唐麗人就起來了。
平時她也沒那麼早。
就是想著方瑩還在外頭,確實有些怕出事,輕輕推開門來看——
方瑩緊緊地裹著被子,坐在草席上靠著牆呼呼大睡。
大黃大黑歪七倒八地躺在方瑩的對麵、它們的窩裡,聽到了唐麗人開門的動靜,一隻狗子抬起頭睡眼惺忪地看了唐麗人一眼,又趴了回去;另一隻狗子懶到不想動,尾巴搖了搖。
唐麗人見方瑩無事,放下心來,然將門大開、也將窗戶大開,然後開始咣咣當當地做衛生、忙家務。
有村民挑了水、給桃桃送來。
——這是蔣宏誌安排的,桃桃力氣小,挑不動水,他就讓村裡的男人們輪流每天來回兩趟,幫桃桃挑滿水缸。
唐麗人大聲向人道謝。
終於驚醒了方瑩。
她趕緊起來了。
唐麗人已經和桃桃通過氣,所以對待方瑩十分客氣,全然沒有昨天的刁難。
方瑩洗漱過,然後吃起了早飯
唐麗人做的早飯是番茄蛋花手擀湯麵,除去桃桃的那一碗,澆了昨晚用冷水湃著的雞湯之外,其他人的湯麵都是一模一樣兒的。
方瑩莫名其妙就鬆了口氣。
唐麗人親切地問她,“昨天晚得還好嗎?”
方瑩愣住。
她默默地捧著碗,不吭聲。
她昨天當然睡得不好了。
——她露天睡著,對麵就是兩隻狗子。那兩隻狗子忙了一夜!剛開始的時候方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因為也沒燈,到處黑漆漆的,她隻能聽到那兩隻狗像發了瘋似的東躥一下西躥一下,它們不停地吭哧吭哧喘氣,又憋著嗓子低吠……
一直到後來,當方瑩聽到咀嚼和吞咽的聲音,才明白了,那兩隻狗子是在距離她不足五米遠的地方捕食!
方瑩隻覺得毛骨悚然!
她和狗子們都呆在院子裡,為什麼狗子們在吃東西?
它們在吃什麼?
是、是田鼠?還是蛇???
那……
她身邊也有田鼠和蛇?
方瑩被嚇得一動都不敢動。
她有心想叫救命。
可一個“救”字還沒喊出口,那兩隻凶狠的狗子就朝著她發出了嗚嗚的警告聲!
她想去拍門求救,求白桃桃讓她進入辦公室,哪怕就算在辦公室裡打個地鋪……也比在這兒強啊!
可她剛一動,那兩隻狂怒的狗子就又朝她發出了嗚嗚的低吠聲。
到最後,方瑩整一個晚上,既不敢動、也不敢呼救,就用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了起來,然後無聲地哭到半夜才睡著。
今早起來的時候,她還看到那兩隻狗子懶洋洋地倒在對麵它們的窩裡呼呼大睡!
它們的肚子圓滾滾的,也不知吃了多少東西!
至於它們吃了什麼?
晚上的時候方瑩並不知道,但早上唐麗人過來打掃院子的時候……方瑩看到了。
——兩隻狗子被訓練得很好,夜裡抓了活物吃完以後,會把骨頭和吃不了的東西全都堆在門邊。
早上主人起來,拿著掃帚和撮箕將殘骨殘渣掃走就好。
所以方瑩看得清清楚楚!那兩隻狗子至少吃了十幾隻田鼠!因為門邊的田鼠頭、沒有肉的爪子什麼的堆成了一座小山!
甚至還有些血跡!
唐麗人掃完地以後,還在那兒潑了一盆水,用掃帚把地上的血跡給衝洗乾淨了!
昨晚上方瑩和狗子們是呆在一塊兒的。
哦不。
狗子們是呆在她的對麵……
但兩塊地盤之間也沒有隔阻,萬一也有田鼠啊、蛇啊……躥到她睡覺的地盤上了呢?
就……
很可怕。
現在唐麗人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問方瑩昨晚睡得好不好?
方瑩想哭,但又不敢。
她不知道的是,她昨晚睡在小飛白和妞妞玩耍的遊戲間裡。桃桃當然不允許有蛇和田鼠出現在兒子玩樂的地方,所以在草墊之下,鋪了厚厚一層曬乾的驅鼠草,又在遊戲間附近種了一圈兒的接骨木。
當然,為了驅蛇,桃桃還在整個院子裡種植了“蛇滅門”這種植物。
但倉庫裡畢竟還是存著些糧食在,所以蛇懼怕蛇滅門,一般不來這兒;有膽子大的田鼠會想逃進來去偷倉庫裡的糧食,昨晚狗子們就發現了一個剛被田鼠掏出來的洞,它們蹲守在洞口,抓到了十幾田鼠,吃得飽到動不了。
唐麗人看到方瑩的慫樣兒,很滿意,吃了一口麵,問道:“今天也不知道你愛人會不會來接你。”
又喝一口麵湯,“……要是他不來可咋整?”
說著,唐麗人笑眯眯地看向了方瑩,“沒事兒啊,要是他今天不來接你呀,你就再在這兒住一宿!”
方瑩吃了一驚,美味熱乎的番茄雞蛋湯麵都不香了。
她愣愣地看著唐麗人,連忙說道:“要、要是劉曉軒他沒空,那我就……自個兒回去吧!他工作也挺忙的……”
唐麗人,“誰讓他不來接你,不心疼媳婦兒的!方瑩啊你就聽嬸子的,他不來接,你就彆走!反正住在我們這兒也是好吃好住的,完全不比呆在他單位差,對吧?”
方瑩又想哭了,“不、不是的……他是男人嘛,他工作重要,我、我還是不能太麻煩他。嬸子要是今天他沒空來接我,那我就……自己回去!”
“不行!”
唐麗人大喊說道:“這種不疼媳婦兒的臭男人,我們就得好好治一治他!”
方瑩有苦說不出,含淚賭氣把一大碗番茄雞蛋湯麵給吃得……連一滴湯汁都不剩。
吃完早飯,桃桃在屋裡喊方瑩。
方瑩湊了過去。
桃桃對方瑩也特彆熱情,全然沒有昨天的為難,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全是家長裡短,例如今天的湯麵好吃嗎?你老家那邊愛吃米飯還是愛吃麵之類的……
不得不說,桃桃長得太美麗,隻要她不為難人,語氣溫柔親切些……
再加上昨晚方瑩上半夜害怕得不敢睡,下半夜睡著了但一大早就被唐麗人叫醒,她沒睡夠,情緒就很容易被桃桃牽著走了。
一早上,桃桃倒是把方瑩的家庭情況給摸了個七七八八。
當然方瑩後來也省悟了過來,也抓著桃桃問了幾句……宋秩的事。
她問的大多還是宋秩工作上的事,並且非常固執地想問清楚——宋秩在衛星城裡,到底是負責什麼工作的。
桃桃覺得有點好笑。
宋秩在業界是很有名氣的人了,畢竟在這個時代裡,三十出頭的博士真的很少見。
方瑩居然不知道宋秩是乾什麼的?
桃桃沉吟片刻,說道:“我聽說,他那個部門是專門折騰太陽能的?”
——正好,這些天桃桃也和宋秩一直在討論清潔能源的問題。主要是大西北太適合搞風能和太陽能了。
所以就拿出來現學現賣。
方瑩趕緊問道:“啥是太陽能?”
桃桃,“天上的衛星啟動,得有能源……就是電!但我們不可能讓衛星帶電池上去吧?萬一電池用完了,誰去換?所以衛星都有倆大翅膀,那就是太陽能電池板。隻要曬曬太陽呀,就能轉化成電源!”
方瑩的眼睛瞪得老大,“這麼先進!不用燒煤?光是曬曬太陽就能有電!”
“是的呢!”
方瑩久久沒有說話。
桃桃仔細地打量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方瑩才回過神來,又問桃桃,“那你呢?你那溫棚裡都種了些啥?你到底是研究什麼的?”
桃桃當然會不把自己的核心項目告訴方瑩。
於是她笑眯眯地說道:“我是種樹的呀!國家覺得大西北太荒涼了!那麼大的一塊地,就這麼荒了,挺可惜的,所以派我來這兒種樹。”
方瑩懷疑地看著桃桃,“你瘦成這樣……你能種樹?”
桃桃的表情漸漸有些認真了。
“你小時候捱過窮嗎?”她問方瑩。
方瑩猶豫了一下,“我是五零年出生的,怎麼可能沒捱過窮啊!小時候吃飯的時候,桌上掉了幾粒飯,我奶奶都要罵人的,非要我們撿起來吃掉……”
桃桃,“全國人民都在捱餓!城市裡的居民或者好一些,個彆村落的情況或許也還好。但基本情況不容樂觀。所以國家就是想要開拓綠地,把大西北這樣的荒蕪之地變成良田,種植出適合在這兒生長的糧食作物,讓全國人民都不要再捱餓。”
方瑩沉默了。
半晌,她又笑了笑,“那你的津貼、獎金一定很高吧?”
桃桃看了方瑩一眼。
方瑩,“按說你家裡的經濟條件應該不錯,你就是留在你們老家、或者在京都教書,條件也比呆在這兒強多了。要是津貼和獎金太少,你也不會來……對吧?”
桃桃但笑不語。
方瑩又打聽,“哎,你的津貼和獎金有多少錢啊?”
桃桃實話實說,“津貼麼,一個月二十斤麵粉,外加十塊錢生活補貼,再就是一個月還有五塊錢的項目津貼,獎金沒有。”
——這年頭,農業科研工作者過得就是這麼的窮。所以鄧高雲他們拚命的要參與多個項目,參加一項,至少能領到一個月五塊錢的津貼,日子才能堪堪過下去。
桃桃還算好,也就是這兩年因為生孩子,困身在這兒,隻要她回京參與農大教學,按課時算,多少也另有收入,比鄧高雲他們強。
不過,等鄧高雲畢業了、成為農研院正式職工,就可以開始評職稱,正兒八經的憑職稱領工資了。
日子還是很有奔頭的。
隻是,跟方瑩這樣的人講不通何為“夢想”。
不得也罷。
方瑩顯然不相信,“那你一個月才十五塊錢和二十斤麵粉?”
桃桃頜首。
方瑩又漸漸變得趾高氣昂了起來,“那你還戴上海牌手表?冬天出門的時候還能穿呢子大衣和皮鞋?”
還沒等桃桃回答——
方瑩自圓其說,“哦,我知道了!你們家宋秩的工資好像挺高的,我聽說,他一個月有七十多塊錢?嗯,要是隻有你一個人花,倒也夠了。可現在你有兩個孩子呢!嘖嘖……”
說到後來,方瑩又重新找回了優越感。
桃桃挺無語的。
——宋秩在衛星城這邊的月工資是一百三十七塊錢。而且他到現在都還是工大、航空大的名譽教授,甚至還參與教材編寫。他在這兩所學校裡也有教學任務。隻等著他在這邊兒攻克了技術難題以後,也是要回京教書的,這樣他才能從中挑選屬意的學生,真正組建屬於他的科研團隊。
幾份工資、津貼疊加起來,宋秩一個月至少有三百塊錢的收入。
也不知道方瑩從哪兒打聽到宋秩一個月工資隻有七十塊錢。
不過,桃桃已經不想跟方瑩再繼續說下去了。
“哎喲方瑩,你的黑眼圈好嚴重啊!可以用謝馥春的鴨蛋粉遮一遮……你有嗎?”桃桃問道。
方瑩:……
“鴨蛋粉?”方瑩疑惑地問道,“謝馥春是誰?”
桃桃一怔,哈哈一笑,“沒什麼沒什麼……”
謝馥春是百年老字號化妝品生產單位,現在被收編為國營廠子。生產的各種化妝品,按件數來算,每一個品種都不超過1千套。
杏杏是部長夫人,偶爾會有陪同丈夫應酬的需要,所以她每年都會分到一套化妝品。她會把適合的留下,不喜歡不適合的,就分給娘家嫂子和妹妹們。
桃桃去年分到了一盒鴨蛋粉和一支眉筆。
鴨蛋粉和鴨蛋無關,它其實就是一盒粉餅,隻因為盒子是橢圓的像個鴨蛋,才被戲稱為鴨蛋粉。
聽了桃桃的話,方瑩愈發狐疑。
隻是,不管她怎麼問,桃桃再也不說這鴨蛋粉的事兒了。
沒一會兒,劉曉軒就匆匆趕到。
他明顯更懂得人情世故些,沒有空著手,而是拎了兩瓶紹興黃酒過來。
劉曉軒把酒塞給宋秩,先是和宋秩寒暄了幾句,問候了一下桃桃和新生兒,然後一張臉漲得緋紅,對宋秩說道——
“宋工,實在是對不起!嫂子剛生了孩子方瑩就跑給你們家添麻煩……真對不起,我這就帶她走……”
然後大聲喊方瑩的名字。
方瑩從裡屋走了出來,一眼看到宋秩抱著劉曉軒帶來的那瓶黃酒,臉色瞬間變了,“劉曉軒你是不是想死啊!你知道那兩瓶黃酒值多少錢嘛!那可是我從老家帶來的!”
——準確說來,是她婆婆讓她帶來的,說是給小兩口調理身體,好再生養個孩子的。
但方瑩另有心思。
她一直沒舍得吃這兩瓶黃酒,也是因為知道黃酒難得。她想等回娘的時候,再把這兩瓶酒帶回去。
於是方瑩朝著宋秩衝去,想將黃酒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