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那東西猙獰的爬行著,四肢的肌肉扭成麻花的紋路,每走一步都滴下黑色的液體,仿佛身軀融化。
它一個加速,驀然衝了過來。
喬弋舟已經等待多時,虞羲的情報幫了大忙,還未等它發動攻擊,朝著它身上唯一的弱點部位,一拳打了過去。
拳風湧動,立馬將它的身體彈飛。
它由無數boss融化組合,此刻被喬弋舟一拳擊飛,竟有些爬不起來。
喬弋舟步步靠近:[如果現在有人告訴我,整個主區就是‘主係統’的身體,數據便是它的血液,而這些供玩家兌換道具的白塔,便是它的器官,我都不會驚訝了。]
白塔牆壁的壁灰早已剝落,露出裡麵嫩紅的肉。那些肉壁在不斷跳動著,發出脈搏一樣的聲響。
真令人惡心。
五大區域,便有五個白塔,像是怪物體內的五個臟器一般。
而源源不斷湧入白塔,兌換道具的玩家,則為它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
就算讓玩家死亡,使一些玩家變成boss,也不過循環的一環罷了。
那玩家是什麼?
喬弋舟的手死死捏緊,露出憤恨的表情:“該死!”
腦海的係統並未回答,可以說喬弋舟這樣的比喻無比貼切。縱然‘主係統’有著冰冷的數據,可它更加偏向於一個‘活物’。
而所有玩家,全在它的腹腔之中。
喬弋舟深吸一口氣,此刻那邊的怪東西已經爬了起來,迅速的挪動到白塔螺旋狀的階梯上。
原以為賀聞宣會再躲,卻沒想到他根本沒有隱匿的意思。
兩人遙遙相望,它驟然發動了攻擊。縱然方才已經被喬弋舟擊飛,可它完全沒有自我意識。
遊戲boss的融合體,竟然是這樣的鬼東西。
喬弋舟不由覺得可笑,對它根本沒有半點的憐憫之情。縱然喬弋舟清楚,那些boss裡麵一定是由玩家轉化而成的。
兩人再次交鋒,白塔內部的脈搏跳動聲更大了。
喬弋舟一拳打飛了它,而那怪東西的其中一個boss嘴裡吐出了粘絲,又立馬迎了上來。它們甚至專門拿中央昏迷的賀聞宣為盾牌,企圖阻擋喬弋舟。
喬弋舟緊咬著牙關,稍一分神之際,手上已經沾染了粘絲。
另一隻boss的血液粘到了他的身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皮膚紅腫,再受一次,怕是這塊肌膚都保不住了。
喬弋舟連忙後退,它們也像是找到了喬弋舟的死穴那般,次次都拿賀聞宣擋在前麵。
喬弋舟氣悶,此刻不僅自己處於下風,連賀聞宣都保不住。
該怎麼辦?
他的腦海裡,一直浮現在離開之前,那個好鬥不曾掉一滴眼淚的賀聞宣,哭著朝他說,不想自己變成一個怪物。
他和常人不同,是如此討厭自己開啟進化鎖的身軀。
可這樣的他,卻成為無數boss的寄居體。甚至它們融化的身體,將賀聞宣給死死的嵌入進去,完全不能拔出。
[可以用黑核吞噬它們。]
喬弋舟眼神一亮:[當真?]
腦海裡卻再無一絲回應,剛才那句話,像是拚了命發出。
它的誕生,隻是一個偶然。
由於楚燎成為了主係統的代理人,掌控了部分控製權。一些數據外泄,再加上楚燎儲存的感情,便讓它有了意識。
所有人都遺忘了喬弋舟,包括失去記憶的楚燎。它從限時遊戲將喬弋舟帶了出來,並讓他複活在一個早已死去的身體裡麵。
起初不過是楚燎嵌入在它部分數據的感情和記憶作祟。
而如今,它卻感染了最不應該感染的東西。
——人類的感情。
禁令一旦說出,連那段記憶也將隨著數據一同消散。
喬弋舟朝賀聞宣走進,他的瞳孔裡的黑色在不斷擴大,逐漸侵蝕著眼白的部分。他其中一隻眼睛已經完全變黑了,隻剩下最後一隻正常的眼瞳。
喬弋舟:“不要怕,也彆抵抗我的力量。”
縱然知道賀聞宣聽不見,他也想告訴他,自己按照約定過來救他了。
喬弋舟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在了心臟的地方,那裡已經不會跳動,反倒被黑核所掌控。
當黑核的力量再度充盈全身的時候,無數猩紅發黑的手將那怪東西製服,將他死死勒住。
喬弋舟止不住的悶哼了一聲,被激活了一點點,都這樣疼嗎?
他的右手拽緊了黑暗曙光,縱然它已經快要破碎,仿佛這樣才能抵抗住那些痛苦般。
它自然不肯被吞噬,奮力的掙紮起來。
然而這樣的掙紮,在黑核的力量下,隻能用無力二字形容。
喬弋舟進一步激活黑核,那股怨氣源源不斷的產生,它便猛然朝喬弋舟心臟的地方襲去。
黑核唯一沒綁住的,便是賀聞宣的右手。可在之前的戰鬥中,喬弋舟根本不見它能動用賀聞宣的力量。
此時的攻擊,堪稱意外。
那隻右手不知從何時已經重新變回了堅硬的鱗片,這猛烈的一擊,足矣掏出喬弋舟的心臟。
喬弋舟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
賀聞宣的手已經穿過了他的胸膛,生生將黑核掏了出來。
“唔!”
黑核似乎不願意離開喬弋舟的身軀,無數紅色血線,猶如血管那般,緊緊同他身體相連。
它的眼瞳裡卻滿是貪婪,非要徹底抽出黑核不可。
喬弋舟身體裡的血液流得更多,快要染紅他的手臂。
意識已經半模糊,無數藍色的光點湧入,像是係統消散前,最後迸發出的燦爛一般。
那被掏空的胸膛,在迅速的愈合,那速度快得即將把對方的手臂給絞斷。
它再想伸出來時,卻發現根本比不上喬弋舟愈合的速度。分明都是怨氣而食的鬼,它卻被對方的怨氣所刺痛。
它的眼底滿是慌亂,這才明白自己到底惹上了什麼。
下一秒,自救的本能,便不斷提醒著他,離開這個人的身體。
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
喬弋舟的聲音像是侵了涼水,比萬年冰川還要寒冷:“想要黑核?這就是你們把賀聞宣踐踏成這樣的理由?”
無數黑影如烏雲般飄來,在外麵苦戰的楚燎和虞羲等人,驟然凝視著上方。
在看到這一幕後,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原本被困在A區,比他們後來一步的限時遊戲副本裡的惡鬼們,如今全都趕來了。
和其他遊戲的惡鬼不一樣,他們隻聽喬弋舟的話。
楚燎立馬便想進入到白塔裡麵,可下一秒,猶如墨汁傾潑而下,白塔的牆體瞬間染黑。
來不及了。
—
喬弋舟站在藍光裡,周圍如此陰冷,唯有這藍光,至為燦爛。
那隱匿在其中的情感,讓他不自覺的掉下眼淚。
“這些難道是……”
“係統!你快說話!”
無數場生死遊戲中,他和對方嬉笑,早已成了喬弋舟和它的相處方式。
楚燎的部分感情已經被找回,卻不是他最初時的感情,隻是重燃罷了。
而某些記憶,就是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係統的數據伴隨著這些東西一同消失,變成無數藍色的光點,縈繞在喬弋舟的身邊。
仿佛藍色的螢火蟲,貪戀著他的指尖,不肯離去。
然而那光線越來越淡,喬弋舟也無法留住。
心裡像是空了一截。
與此同時,那隻戳穿他胸膛的手臂,已經被黑核完全吞噬乾淨。
喬弋舟揪出對方的衣領,眼瞳裡滿是血腥之氣:“我想好了,還是打你幾拳好了。”
白塔被重重圍了起來,猶如一座漂浮在海麵上的孤島。
那些牆壁,便像是被人蓄意弄臟,從白晝強行扭曲成黑夜。
喬弋舟站在無數的黑霧之中,受眾多怨念簇擁著。他麵無表情的揚起了拳頭,一拳打在了對方的身上。
塵沙頓時揚起,令它的身體也彈飛老遠,白塔也破開了一個大洞。
這是一場單方麵的碾壓,沒有任何懸念可言。
拳頭並非隻是傷到了□□,那種劇烈的疼痛是直達根本,令它們不敢小看喬弋舟,這個從限時遊戲副本走出的S級boss。
該怎麼樣才能得到他的黑核?
它的眼瞳裡滿是貪婪,厲鬼的本能驅使著他,饒是這樣的情況下,仍舊不忘算計。
喬弋舟緩步走到它的麵前,再一次給了它重創。
“把他還給我,把賀聞宣還給我!”
無數融在一起的boss身軀被擊飛,喬弋舟殺紅了眼,像是發瘋似的。
好可怕!
它們每一隻都是遊戲的boss,從來都是它們給予玩家恐懼,沒有彆人給予它們恐懼的份兒。
而如今,它們卻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恐懼。
正當它們以為喬弋舟會再一次落下拳頭時,忽而有幾滴眼淚砸下:“賀聞宣,你真的要放棄自己?”
靈魂某一處劇痛,令它整個人都顫栗了一下。
是來自於身體的本能?
它擰緊了眉頭,用力量強行壓下。這具身體是它奪來的最好的了,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喬弋舟:“賀聞宣,清醒一些!”
聽了這話,它們不由發出譏笑,好幾重聲音交疊著:“如果不是自我崩壞,我怎麼可能占據一個開了第三階進化鎖的強者?”
喬弋舟的心沉到了穀底,明白這樣的掙紮,不過是自我欺騙罷了。
兩人的力量對持,裡麵的建築因無法承受,而產生無數細小裂縫。有碎塊砸了下來,整棟建築都在搖搖欲墜。
外麵那些一路跟隨喬弋舟過來的東西,也乘機從縫隙中擠了進來,無數黑霧圍繞在喬弋舟身旁。
既然話語無法傳達,那便用力量。
兩人徹底對持了起來,不再有絲毫的留情。
下一拳,白塔已經破開一個大洞,‘賀聞宣’的身體已經被扔飛。
外麵的打鬥戛然而止,林鴿朝那邊望去時,已經是喬弋舟占了上風。隻是對方仍要使詐,那隻被絞斷的手臂,已經重新由怨氣構築。
全部的手臂都被染黑,猶如利爪般,根本不像是個人類。
這便是賀聞宣的心結,縱然他擁有強大的力量,卻極其厭惡自己開啟進化鎖後,如怪物般的身體。
當那隻利爪快要傷到喬弋舟時,林鴿終於忍不住大喊:“賀聞宣!那可是舟舟啊!”
爪擊慢了一步,便被喬弋舟一個橫踢給踢飛。
身體又被擊飛幾米,它擦了下唇角的血,冰冷的掃視了過去——
真是礙眼。
被融在一起的身體,已有好幾處被擊飛了。四周都是碎肉,鮮血淋漓,十分淒慘。
其中一個boss,用賀聞宣的聲音,發出蠱惑。
“你不是最同情弱者了嗎?我已經被喬弋舟打得這麼慘了,他卻還是不想收手……”
林鴿渾身發顫,眼眶早已紅了。如果之前他看到喬弋舟單方麵碾壓,或許真的會覺得他出手太狠,不顧隊友。
可如今……在知曉了喬弋舟身份、和楚燎的行動之後,他已經不這麼想了。
他……他們已經被逼到窮途末路了啊。
林鴿:“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舟舟是在救你!”
縱然被boss蠱惑,卻還是在幫喬弋舟說話?
不僅它們愣住了,連虞羲也愣住了。
林鴿指著喬弋舟,幾乎以咆哮的口吻:“一路上過來,他哪裡不狼狽?哪裡不是破破爛爛?”
林鴿跪了下去,幾乎泣不成聲:“就TM,為了救你……”
這樣的話,在場之人,或許隻有被隊友保護得極好的林鴿才會說出口。
前有江時,後有喬弋舟,都保護著他,令他不像是經曆了遊戲的玩家。
他們經曆了太多,感情的感知能力早已麻木,對於痛苦的理解從不會這麼深。就算是喬弋舟和楚燎自己,都不會這樣表達。
正因為飽含著痛苦,一往無前的前進才會難能可貴。
虞羲悄然望向喬弋舟,隻覺得他的側臉全都隱沒在黑暗之下。
他邁開了腳步,邊走邊說:“我知道你介意什麼,我也是怪物,我們都沒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你在害怕,我又何嘗不是?”
喬弋舟朝他伸出了手,眼神變得柔和:“不像個人,那活著像個人,不就好了?”
賀聞宣的身體在不斷顫動,痛苦的在地上抽搐了起來。
仿佛向他伸過來的那隻手,是一把利劍般,戳破了那些惶恐不安。
可笑的是,喬弋舟才是令人害怕的集合體,卻刺破了彆人的害怕。
喬弋舟再一次伸出了拳頭,打在了賀聞宣本人的身上。方才的戰鬥令他終於明白,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弱點。
這些遊戲boss已經被融化在一起,以往的弱點也消失不見。
它們唯一可以攻破的地方,便是深深嵌在中央的賀聞宣。
任誰也沒想到,它們方才拿賀聞宣當盾牌,可弱點卻在這兒。
大約是算準了人心,覺得越危險的地方,便是越安全的地方。
無數怨氣從賀聞宣身體裡飛了出來,在快要逃離時,被喬弋舟攔下,以進食的樣子吞噬殆儘。
賀聞宣卻變得更加不穩定,在地上翻滾了起來。
眾人想要上前查看他的狀況,卻被楚燎攔下:“彆去,他在退化。”
虞羲倒吸一口涼氣:“退化?”
楚燎的神態分外平靜:“我也退化了,沒什麼可怕的。”
虞羲看著這一幕,隻覺心情五味雜陳,複雜至極。
楚燎的姿態,仿佛是在嘲諷著那些追求著強大而無所不用其極的人。
——她也是其中之一。
心臟猶如被放在烤架上,焦灼疼痛。
她的腦海裡,不知怎的,浮現起一句一直流傳在C區的話。
——進入遊戲後,要想活下去,最開始舍棄的就是人性,可若是要活得長久一些,需要找回的也是人性。
以前不懂,如今卻是刻骨銘心。
外圍一直有鬼怪圍上來,她們不敢全部都圍在這裡,隻是為他們擴出一個圈,留下他們幾人。
外麵在廝殺,裡麵卻十分平靜。
喬弋舟望向林鴿:“你不去拚積分嗎?”
隻要能到前五,就有機會出去了。
林鴿搖頭:“不了,我現在還不想出去。”
他在鬼怪群中看到了江時,隻是遙遙相望了一眼,還未能同他說上話。
他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沒弄明白,總得自己看,自己走。
三人便這樣靜靜陪伴著賀聞宣,直至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外麵和裡麵的空間扭曲,甚至有現實的投影。
熙熙攘攘的街道和人群,都令人那樣熟悉而向往。
楚燎仰著頭,眼瞳一片漆黑。廝殺了這麼久,積攢了這麼多力量,他終於可以撕裂主區空間。
再加上……方才喬弋舟在攻擊時,已經調動了那麼多的惡鬼,將C區‘主係統’力量中心的白塔啃食了許多。
它已無力阻止。
賀聞宣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緩緩的睜開了眼,隻是整個人完全被汗水打濕,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他望著喬弋舟,張了張嘴,出口便喊:“老……”
喬弋舟敲了下他的頭:“老什麼老!”
賀聞宣意識完全清醒,發現自己處於眾人中央,立馬便張牙舞爪:“你們怎麼都圍著我……艸,林鴿你竟然還哭了?把眼淚給老子憋回去,老子最討厭這種肉麻的事了。”
喬弋舟悶笑了兩聲,抬眸望向最上空。
裂痕已經蔓延了下來,即將抵達白塔的高度,相信不久之後,便會徹底到達地麵。
狂風卷起,吹得人發絲淩亂。
楚燎的手悄然附上喬弋舟的頭頂,這一刻終於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