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小少爺。
首巫大人的戰利品,首巫大人的阿爾蘭[1],不見了。
紮西木跪在地上請罪。
他是圖勒部族最好的弓箭手,年紀尚輕,喜歡偷懶耍滑,不情願負責巡邏這類小事——這隻是個小毛病。
但今天,它惹出了大問題。
現在是圖勒狩獵隊冬牧成功,長途跋涉返回部落的第四天。
繼冰河三角洲後,他們途中又經過了兩個補給點,首巫的阿爾蘭是在第二個補給點失蹤的。而負責巡邏和保護阿爾蘭的紮西木,一直到冬牧的隊伍抵達第三個補給點,才發現這件事。
營地一片寂靜。
篝火劈啪爆響,首巫大人的臉被火光照得像一張沒有表情的青銅麵具。
圖勒勇士沒一個敢說話,沒一個敢為紮西木求情。
他們太清楚在這種天氣走丟的下場了——失去猛獁象群和巫師的庇護,冰風很快就會剔儘血肉的溫度,人很快就會被凍成青紫的屍體。暴雪很快就會像移動的白色沙漠,把屍體吞沒。
就連雪原的部族勇士,都很少冒險在隆冬獨自出行,更何況首巫大人的阿爾蘭,是個中原來的小少爺!
——比新羊乳還嫩的漂亮少爺。
將近一天了,首巫的阿爾蘭會是什麼下場?
他們不敢去想。
“巴塔赤罕、桑吉、貢布……”羚羊和馴鹿不安的響鼻中,師巫洛麵無表情地踏過篝火,大走向停歇在營地外側的猛獁,被點到的幾名圖勒勇士立即跟了上去。他翻身蹬上猛獁,吹了聲口哨,一道黑影從空中撲下,落到他手臂上。
他低沉地,咒語般地對它說了幾句,一揚手臂。
蒼鷹發出一聲清亮的唳鳴。
展翅衝向高空。
沙尓魯仿佛也明白了什麼,不用主人的命令,長鼻一甩,直接拎開營地的柵欄,朝來路的方向折返狂奔。幾頭猛獁剛剛奔出沒多少裡,一道鷹鳴再次在高空響起,又急又銳利,活像某種不詳的預告。
巴塔赤罕清楚地看到,他們向來情緒不顯的首巫大人,臉色瞬間就變了。
……………………
仇薄燈在林間拚了命地跑。
他是在拔營的時候逃走的。
冬牧隊伍趕路,是弓箭手巡邏得最仔細的時候,而他也沒有那個本事保證自己從猛獁背上跳下來不摔斷胳膊或腿。駐紮休息時,圖勒人會相對放鬆一些,但……某個人一般會要他待在身邊。
唯獨拔營時分有機可乘。
勇士們要去把風雪中停下腳,就不肯再動的羚羊和馴鹿驅趕起來。而圖勒巫師的休息結束得更早,他要提前放飛自己的獵鷹,以此確定接下來要怎麼走——冬牧路線不是固定的,風暴和冰沼隨時會阻斷前路。
這個時候,營地會相對混亂一些。
而補給點又基本設在森林附近,隻要避開守衛的視線,讓對方誤以為自己上了猛獁,進了木屋,就不難逃進林中。從逃走的補給點,到圖勒部族抵達的下一個補給點,中間這段時間,就是仇薄燈轉移位置的機會。
問題是,轉移得……
非常失敗。
咻——咻——
咻!
十幾根木箭從頭頂飛過,釘進樹乾。
這些箭跟峽穀裡圖勒巫師射出的幾箭,完全不是同一個水準。
但對方的殺意是赤//裸//裸的。
如果不是森林茂密,橡木隆出地麵的根係虯龍盤錯,仇薄燈早死了。
上百名穿著熊皮,帶著狼首麵具的人,正在林中揮舞彎刀,追逐一名又一名尖叫逃命的中原人……名義上,西洲的極原,是片聖潔的、美麗的、與世隔絕的禁地。可既然窮凶極惡的罪徒,都能被放逐到這裡。那追逐利益的商人,又怎麼可能錯過它的富饒?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中原需要雪原的皮毛,神秘的部族需要中原的工藝品。在雙方互相需要的基礎上,私販興起了。每一年都有許多商人,從其餘十一洲的各地,源源不斷地湧到極原,冒險進行皮毛貿易……
“呼……”
仇薄燈翻過一條矮牆似的樹根,把自己埋進厚厚的積雪和鬆針堆裡。
他劇烈地喘氣,心臟跳得簡直要迸出嗓子眼。
……萬裡挑一。
他想。
他對自己的運氣彆無誇讚了……他知道雪原上有走私商販,從圖勒巫師給自己用的瓷器可以看出這一點。但他萬萬沒想到,走私商隊距離自己居然這麼近,近到就在附近……不、不對,瓷器……
瓷器。
仇薄燈懊惱地一閉眼。
這幾天,除去瓷碗外,圖勒巫師還給他帶了一些其他的中原物件。他隻當做是部族巫師的特殊待遇,卻忘了圖勒巫師不大可能是個熱衷享樂的人——那家夥的木屋,一開始簡陋得堪稱離譜。
如今想來,那些東西,應該是特地去同商隊交換的。
……為他去換的。
仇薄燈抿了抿唇,甩開無關要緊的念頭。
……身為部族巫師,又值冬牧跋涉,師巫洛就算去換中原商品,也不可能離開隊伍太久。那圖勒冬牧隊伍與私販商人之間的距離,自然不可能太遠……圖勒部族往北,私販商隊往南,十成十得經過同一個補給點。